长一副老相

每每想起此诗，我虽然不能说欣喜，至少感到释然许多。能活到头上长出白发，能长出这一副老相，不是母亲生我们时的愿望吗？人生无常，“黄泉路上无老少”。想想，多少人，活不到长出白发来，长不出这副老相。相比之，我能不感到一种庆幸吗？

一个人，应该对生死是看得淡然的，如赵朴老诗云：“生固欣然，死亦无憾。”能活着就是欣然，若死去也没啥遗憾。能活出一副老相来，真的应该感到很欣然呀。

佛经上说：“诸法空相。”世间一切物事，都在不断变化之中，不会有个永恒的所在。《金刚经》就是说这种相的，反复强调“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不要执著于这些空相。“无寿者相”，即是指没有永恒的事物。如果仅从字面上来理解，寿者，人之年岁也，即不要执着于脸上的老相或嫩相。

人人都希望能长一副嫩相、年轻相。尤其是某些女人，最怕别人看她老了。然而，再怎样的嫩相、年轻相，再怎样的保养，又能持续多久？五十岁、六十岁，你可能看上去还很年轻，但七十岁、八十岁，你还有那年轻相吗？每天想着这些事，只是徒然增加许多烦恼。

有时候想想，觉得人真的有些悲哀，一个臭皮囊上的一张脸，不如一块木头，甚至不如一张纸保存得长久。

我希望还能长有那一副更老的相：满头白发，满脸皱纹，背也很佝偻了，一个典型的小老头儿。别人还能经常看见这个小老头儿，在早晨，或黄昏，在小区散散步；还能看见他，偶尔到菜市买买菜，眼睛还能看书，耳朵虽然有点背，但基本还能交流。

我希望还能长有那一副更更老的相：头上只剩若干白发了，满脸都是沟壑，有点病恹恹的，一个干瘪的多病的小老头儿。他的耳朵快成摆设，他走路有些蹒跚了，但没有患老年痴呆症。或者，他连路都走不了，被人用轮椅推着上街去逛逛。走在街上，他遇上一位同学或者朋友。对方也老了，但比他看上去年轻，在他耳边作雷霆吼：“你这个老，哪还不死呀？”他听到了，笑了，也作雷霆吼：“你这个鬼，怎么也还活着？”

那时候，真的值得庆贺一番了。

发现自己头白、秃顶，应是三十出头的时候。那时，我还调侃东坡大人，他写《赤壁怀古》的时候，已经四十七岁，正是我现在的年龄。大人呀，您说“早生华发”，若我也要怀一下古，您让我再说点啥呢？

三十六岁那年，在林教头当年发配地沧州，遭遇一场严重车祸。世债未了，阎王不收，做了两个大手术，拄着双拐回家。无疑，脸上又添上了些许的沧桑与老态。

两年后，居然丢了双拐，又作平常健步了。暑假，携妻将雏，去西安游玩。挤上公共汽车，一少妇告诉她上幼儿园的女儿：“我们要下车了，把座位让给这位爷爷。”天哪，就老成爷爷了！那时我儿子还上小学呢。

和表兄出去吃饭，经常有人对我说：“你是表兄吧？”也偶尔有人问我：“您快退休吧？”这还算好听的。还有人问：“您已经退了吧？”我也只能点点头：“嗯，快了，快了。”

长成一副老相，原因应有三：一、天生就显得老；二、日日伏案，偶尔熬夜，人易老；三、生活马虎，不修边幅。不在意穿着，不喜欢种胡子，从不用化妆品。头发是越长越少，胡子却越长越多，三日不刮，一片峥嵘，看上去更显老了。

好像是近些年，头发一下子白了许多，两鬓真正落满秋霜，灰白的，冷冷的。而正顶，已是稀稀拉拉，开始发出亮光了。去理发店，干脆理得只剩下一片毛桩，掩去那霜鬓与光顶。

有朋友相劝：“你把头毛染一下，别弄得那么老气。”这点我态度明确：坚决不染头。老气，我真的很无所谓。半把年纪了，不用再去相亲，也不会去参加面试，里子感到舒服、自在就行，面子就不在乎了。

自嘲一下：老相也自有老相的好处。与人交往，人家可能会多一份尊重与信任。在外应酬，如果席上都看上去较年轻，要我坐在上席，我也就不客气了。

这些年来，接触一些佛教。佛教并非只是某些人以为的烧香拜佛。它是宗教，也是一种关于人生的学问。它教我们看待某些事情时，不妨换个角度，换个想法。换个角度看我这一副老相，就不一样了。

还是很年轻的时候，读过安庆迎江寺皖峰老和尚的一首诗，叫作《白头喜》，诗曰：“人见白头忧，我见白头喜。吾母生儿时，唯愿能如此。”感觉这诗确实意味深长，一直难忘。等到自己出现白发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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