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公麟隔空对话 陶善才

“你未看此山时，此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山时，则此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我常常想，王阳明是不是洞穿了距他400多年前的古贤李公麟的心事？然则，王阳明与人辩论时取譬的是花朵，若把花朵换成山，不也如此吗？且说有这么一天，你——龙眠居士李公麟，来看龙眠山了。在你到来之前，此山仿佛已沉睡万年。而此刻你忽然觉得，山在你心里涌动。于是，你决定为此山绘一幅图。历史因你的水墨而改变，这座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从此与你一起被传诵千秋。

你究竟从哪里来

“东西龙眠皆先垅，今日伯时不待尽画矣。”明代大思想家方以智在其《龙眠》随笔里如是说。伯时，即是你的字。《宋史·李公麟传》说，“李公麟，字伯时，舒州人”。舒州是唐武德四年（621年）由同安郡改名而来，领怀宁、太湖、宿松、望江、同安（同安在唐至德二年即757年改名桐城县）五县，府治在南岳天柱山下，今潜山县梅城镇。

清初大诗人王士禛《居易录》载：“元祐中，舒州有李亮功，以文鸣，与苏黄游。又有李元中，字画之工追踪钟王，与李伯时号龙眠三李，同年登进士，出处相若，今人但知伯时而已。”既是舒州人氏，你与兄弟李元中、李亮功又何以被称为“龙眠三李”呢？

南宋宰相周必大曾撰文指你原为南唐先主李昇的后裔。而清初大学士张英应同学李雅之邀，为《龙眠李氏宗谱》作序曰：“余览其世系，而知宋之初宗泰公迁桐，历三世。而元中公即与公麟、公权同举进士，至今海内称名士者，犹必曰龙眠三李云。”公权即李亮功，元中即公寅，又名李冲元。

原来，你的家族自江南迁桐城，而桐城属于舒州。舒州的天柱山余脉由南向东北逶迤到相邻的桐城境内，“山尽山复起，宛若龙眠形”，形成了深秀而颖厚的龙眠山，中间大溪奔突，将山分为东西龙眠。桐城的城就依偎着龙眠山。你的家族于宋初徙于这座“不待尽画”的龙眠山，故称“龙眠李氏”。难怪世人又称你为“李龙眠”呢。

然而，正如清人徐璈在《桐旧集引》中所言，宋元以前，桐城“著闻记传之人，类称为舒州”。所以，《宋史·李公麟传》说你是舒州人，而不明确记为桐城人。大约宋元以前，桐城名气不彰，县名又变化不定，由龙舒、舒县、桐乡、吕亭左县、枞阳到同安，变来变去。随着舒州改名为安庆，府治迁移皖江之畔，舒州名字不见了，舒州李公麟也往往被讹成了“舒城李公麟”。殊不知舒城乃是唐开元二十三年（733年），析合肥县南、庐江县西而置，在宋代也不属于舒州，而属于庐州。如此之讹，可谓是南辕北辙、李冠张戴了。

你只想做个好画家

历史学大家陈寅恪认为，“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然而，如果借用英国作家查尔斯·狄更斯的话，你所处的北宋，无疑“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一时期经历了澶渊之盟、庆历新政、熙宁变法等诸多重大事件，更经历了“朋党”之争的剧烈。你也曾热血沸腾，也曾受到“朋党”之争的冲击。

《宋史》说你“历南康、长垣尉，泗州录事参军，用陆佃荐，为中书门下后省册定官、御史检法”。自从入仕以来，你多任基层小官，直至得到朝中重臣陆佃（陆游的祖父）推荐，才做了中书门下省（最高行政机构）的册定官、御史台的检法。尽管在官场上浮沉了三十年，你并不以权贵间游走为乐，也不以政见不同而分敌友，而是忘情于山水、沉湎于绘事。毕竟，你骨子里终究是一个有着文人气质的画家。

宋神宗元祐初年（1086年），驸马王诜的后花园西园内，你应邀与苏轼、苏辙、黄庭坚、米芾、秦观以及日本圆通大师等十六位文人名士游园聚会。会后，你挥毫绘就《西园雅集图》，运用连环画式叙事手法，将十六人风采神韵尽收其中。千载而过，这幅细腻生动再现当时场景的《西园雅集图》，仍然照耀着中国文人的心灵。

尽管这是一个书画名家辈出的时代，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更是中国绘画史上不朽的佳作。但你仍然夺得“宋画第一”的桂冠，徽宗时代编撰的《宣和画谱》，记载你的篇幅是全书第一，还将你与唐代画家吴道子类比。而《中国绘画史》则称你“岸然自成一代之代表作家。”

集体成就了你的巅峰之作

最近，你的一幅失踪百年的《五马图》，重现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引起轰动。舆论认为，传世1200多件宋画中，《五马图》如果自称第二，其他则没有敢称第一的。何况画上还有黄庭坚的题字和题跋，可谓“双璧”。

其实，你的山水画更为震撼人心。《宣和画谱》载，你“从仕三十年,未尝一日忘山林。”你以陶渊明为异代知音，倾慕王维的《辋川图》，又深受苏轼“文人画”思想影响，画了无数的山水。你试图以水墨淡彩之法，呈现一个比文字记载更为生动的历史世界。《龙眠山庄图》无疑是其中杰出的代表。考其创作年代，一般认为是你晚年归隐所作。现代书法鉴定名家徐邦达却认为，此图创作于元丰和元祐年间(1078—1093)，意味着你的“龙眠山庄”很早就建成，以致于你为官三十年“未尝一日忘怀”，在朝中就开始着手创作。

与你心有灵犀的王安石、苏轼、苏辙、黄庭坚、米芾、曾巩等人，或许受到你的熏染，也仿佛没有一日不畅游龙眠山水。好在他们对龙眠山也不陌生。王安石曾被谪为舒州通判，苏轼曾贬任黄州（与舒州相邻）团练副使。而黄庭坚因父亲早逝，童年随舅舅李常（淮西提督刑狱驻舒州治事）在舒州读书，晚年又曾谪任舒州知州。可以想见，你曾经与他们频繁往来于龙眠与天柱之间。

当代表着你一生修养、画艺集合的《龙眠山庄图》终于绘就，苏轼大为叹服，欣然为此画撰跋，还费尽心思托人于龙眠山下购买房产以备归宿，又嘱弟弟苏辙赋诗。苏辙为此特意来到龙眠山，放眼风物，写成《龙眠二十咏——为李伯时赋》，对画中二十个景致逐一赋诗描绘，并在序中说：“子瞻既为之记，又属辙赋小诗，凡二十章，以继摩诘辋川之作云。”因此，这幅图也可以算是你们集体成就的巅峰之作，成为不朽的传世珍宝。

你为一个城市塑造了千年图腾

没有一座城，与山这样的缠绵；没有一座山，与城这样的缱绻。自从你与苏轼、苏辙、黄庭坚等人偕游龙眠山，并绘就山庄图后，龙眠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成了桐城人的千年图腾。城，因此别称龙眠；山，所以又称桐山。

“诸山何处是龙眠，旧日龙眠今不眠”。自你而后的桐城人也对龙眠山情有独钟，“龙眠”二字已成为桐城人的基因。无数名臣硕儒、文人奇士，其往行故迹，几乎无不与龙眠山相关联。他们在与龙眠山耳鬓厮磨中，汲取了你的山水气度，或是以“崇实”“至善”的精神格物致知，从而张扬了桐城宋明理学，其中自号“龙眠愚者”的方以智是一座高峰，因深邃博辩而站到了近代启蒙时期哲学家、科学家的巅峰之上；或是以突破范式的追求，惟陈言之务去，重振欧苏所倡导的古文，其中自署“龙眠方苞”的方望溪，树起了桐城派的大旗，而姚鼐也自豪“黄舒之间天下奇山水”，成为桐城派集大成者；或是干脆以你为师祖，效“意在笔先”法旨，桐城历代画家因此灿若星辰，乃有“龙眠画派”声势。明清以来许多闻人学者，还在龙眠山中依你所绘景点建有别业，这些别业遗存与你所绘景点，交相辉映着桐城灿烂的历史天空。

苏轼说观《龙眠山庄图》“如见所梦，如悟前世”。而我行走在龙眠山中，却如见伊人。“昔年李参军，爱此山水清。写就山庄图，墨妙如天成。我来觅陈迹，满壑烟霞生。凝神致暇想，恍若图中行。”虽然历史上歌咏龙眠山的诗文无数，但我独喜欢明人许浩这首诗，将你的水墨在我的心中一次次唤醒，如眼前的龙眠山水那般自然，又如你的五马在我头顶的辽阔天空驰骋。

（作者系文史研究者）

新闻推荐

农村饮用水“两部制”水价 在新渡先行

日前，桐城市农村自来水居民生活用水“两部制”水价制度率先在新渡镇实行，其他镇将逐步推开。为切实处理好农村供水...

桐城新闻，弘扬社会正气。除了新闻，我们还传播幸福和美好！因为热爱所以付出，光阴流水，不变的是桐城市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