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钢路上走九遍 □谢曜尧

二钢没有钢，就如同倪家祠堂已寻不见祠堂，唐家花园已找不到花园一样，至少我生活在那一片的时候，我的记忆里二钢和钢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了。若干年后再提起二钢，首先联系到的就是萦绕在童年深处的美食香味儿。有中国人聚居的地方总少不了美食，作为老工业区老国企宿舍扎堆儿的地方，二钢从来就不缺好吃的好喝的。我家那时候住在蚌埠国营第三百货商店二楼，楼下就是一路公交站，是整个二钢最热闹、人流量最大的要冲，沿着老三店门口，一直排到公交站水泥站台跟前，全是大大小小的卤锅摊子，平日里靠着合抱粗的法桐是捆扎的整整齐齐的红的绿的巨大的遮阳伞，伞下面是折叠的木头小桌子和马扎儿，都是手工做的，粗糙得很，看木头桌子面板上花花绿绿的标识你大概就能猜出摊主以前在哪家厂里上过班。夏天七点钟以前，天刚擦黑，一排排的卤锅摊子就摆了出来，大搪瓷缸子里点着汽灯，一眼望去，星星点点的煞是好看，下了晚班的工人师傅们或蹬车或步行，经过这一片热闹的饮食群总会停下车轮、放慢脚步，走走看看、问问价，家里都有早早放学的孩子，都饿得跟小燕子一样昂着头伸着脖子盼着大人带点可心的荤腥解馋呢，怎么能空手回家呢！于是从并不丰盈的钱包里摸出几张纸票子，“那个猪拱嘴切一点，加点蒜泥”“这个小孢肉来半只，够了，下刀别切那么多”，粗糙的大手拎着油腻的荷叶包，匆匆地消失在黑洞洞的一栋一栋联排筒子楼里——那里面一定有我们的父亲母亲。

晚上六点半，解放二路的路灯准时点亮，我一直认为这个时候才是二钢最有活力的时段，属于它的夜生活刚开始。回家刚换下工服的年轻人们匆匆洗漱一把，又匆匆走出筒子楼，一路呼朋引伴、三三两两的在相熟的摊子前坐倒，“麻虾，来我这边坐坐”“歪头，到我这边搞几杯，今天来朋友了”，几句招呼一打，一圈子人就坐倒了，鲜啤一轮一轮地上，背后就是一人多高的冰啤罐子，小菜不够叫老板现切，都是家门口的，脸熟得很，钱没带够也不担心人跑了。烟味酒味卤菜味配合男男女女的嬉闹喧哗，这是二钢的味道、市井生活的味道，也是它带给我童年最直观的记忆。若干年后回想起这一段总还是怀念不已，如果时光能给我选择，是在商务会馆里安静地切牛排还是蹲在路边小摊子上开心地痛饮扎啤，我一定选后者，因为我是俗人！

那时我家几乎每周都来客人，县里乡里的亲戚、父母的同学朋友，家里地方实在逼仄，摆不下那么大的桌子，父亲会到楼下安排，酒菜摊子上都是现成的，就是每到月底钱袋子有些紧巴。母亲爱干净，不怎么吃外头的东西，尤其看不得生菜、熟菜都搁一个菜墩子上混切，父亲跑大车的不那么讲究，酒桌子上的主角儿自然就是他，我记得每次吃饭都要喝趴下几个才能结束，好像那时候酒风都那样，出去吃饭不扶着墙回来都不算吃好喝好。我每年回怀远过寒暑假，家里的亲戚都说“蚌埠街真好，什么都有。你们二钢真好，啥吃的都有”，我从小就喜欢听别人夸二钢好，因为我住那，那是我家。

二钢的好，不只在于的它的热闹和繁华，还有属于生活的那一份宁静。过了二钢路口一路向北，是密密麻麻的临街小店，吃的用的、针头线脑什么都有，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事便是晚饭后陪着父母沿着二钢窄窄的街道从南到北、再由北及南，一遍遍慢慢地逛街、散步，想到了家里缺点什么，就停下来买点，或者什么都不买，就空着手在父母身边跑来跑去，也是我极喜欢的事。我喜欢在夕阳西下的老街上，看着父母手拉手若有若无地说着话，两边的筒子楼里若有若无地闪着灯光，时光若有若无地轻柔流逝，若干年后我问妹妹这段经历，她说没感觉，也难怪，那时候小丫头还太小，还不记事吧；再后来听蚌埠籍歌手李荣浩的《老街》，听到“窄窄的长长的过道两边，老房子依然升起了炊烟，刚刚下完了小雨的季节，爸妈又一起走过的老街。记不得哪年的哪一天，很漫长又很短暂的岁月，现在已经回不去，早已流逝的光阴”，总有一种泪目的感觉，就像李荣浩唱的一样“看也看不到，去也去不了的地方”，那是属于我们那一代人的记忆吧。

随着城市的发展，二钢那一带也要重建了，也许是出于私心，我不希望二钢以后改建成什么城市综合体，就像时光如果能倒流我希望唐家花园能保留花园、倪家祠堂能保留祠堂一样，我希望城市在快速发展的同时能给我们留下一些美好的念想、一些时光流逝的物证，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在修整一新的二钢道路上，我扛着我的小鱼儿，在宽敞的路上想走就走，想停就停，来来回回地好好走上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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