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海 □马婷

我瞅着这些用荆条编织成的大酒篓，仿佛看到穿着白色棉布衣的酿酒师，在入秋时节，荆条落叶之际，三三两两结伴，从凤翔往秦岭深处而去。

这一路，有秋风迎面，有黄叶漫地，有酿酒师的雄心壮志。他们早已盘算好了，要选取什么样的荆条，自古，西凤酒的酿酒师就是如此往返于这条路上。他们在山中转悠着，看着这些大自然呈现出的艺术品，摸摸这个，敲敲那个，直待精选出品相完美且粗细均匀的荆条标记出来，再三三两两结伴而去。

到了隆冬，才又带着工人们，伴着积雪，咣当、咣当，踉跄着，将精选出的荆条运回，这一往返，竟是数月，这一传承，亦是数代。

而眼前这些酒海，就是用他们精选出的荆条编织而成，那微微传出来的酒香，早已令众人沉醉。人们瞅着酒海上面贴着的信息：1958年封储。六十年的陈酿，文人们兴奋着，激动着，这酒的年头，可是比很多人的年龄还长，不由得生出些许敬意。

自古文人墨客总是好酒的，更何况是徜徉于这存放大酒海的库房，怕是不等入口，这阵阵香气，都要醉了诗人。放眼望去，不同年份的原浆尽收于此，他们由一代一代的酿酒师封储，只有将身心放空，完全沉溺，你才能感应这不同的酒海传出来的不同香味。

可我还是震惊了，常听人说，某人喝酒海量，待真的见到西凤的大酒海时，便摇头一笑，这直径两米多，高达三米的酒海，可盛酒五吨，要真说海量，世间，怕是无一人能称得上了。

触摸着这些酒海外围的荆条，想象着它曾经在谁的手里飞舞，在谁的手里缠绕成酒篓，是谁为它涂抹装扮，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活。

酒是有灵性之物，传承千年的西凤更是尾净味长、甘润爽口的佳品，可要保存它的醇香，便须得用自然界最纯粹的东西，无论是金银玉箔，还是陶瓷瓦罐，都不受它的青睐，为此，古代的酿酒师们也是极尽了智慧。

他们在运回来的荆条水分尚未消失殆尽时，将其编成大酒篓，用豆腐等物填充缝隙，再将鸡蛋清合成黏合剂，以上等白棉布反复裹糊于酒篓内壁，待白棉布干透，再以麻纸百层裱糊，且每一层的麻纸裱糊均需在上一层麻纸晾干之后方能进行，最后再以菜油、蜂蜡等涂封，放之一处待其自然风干。需时短则一年，更大的“酒海”则需要两到三年时间。

这也是令西凤酒保持清而不淡、浓而不艳的关键工序之一。据说，西凤封储于酒海之后，酿酒师们时常于夜里听到酒海中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这是生灵与生灵的对话，是西凤与酒海的交融。酒海为西凤而生，助它醇化，帮它成熟。

我无缘看到制作眼前这些酒海的师傅们，只能通过触摸这荆条，闻这酒香，再随着众人感慨赞叹一番，“哦，原来如此烦琐！”

心中却总是不由得浮现出几个挽着头巾、穿着大褂的汉子，往编织成的酒篓里填铺麻纸的身影来……那是在西凤酒厂，在参观了制曲、酿造等工艺之后，来到储存原浆的车间，见到传说中的大酒海，它们似历经岁月洗礼的老者，厚重、静谧地排布开来，瞬间便开了眼界，这其中，年份久远的，已然被认定为国家二、三级文物，成了名副其实的国宝。在此之前，我一度以为所谓酒海便是如商纣王作乐的酒池一般，现在想来，实在是有些见识浅薄了。

存储是西凤酒制造的关键一步。虽说制酒时的各个阶段也无比重要，讲究时令、气候、阴阳、温度一一对应，纯古法酿造之物，总是比较挑剔的，它们要吸天地之灵气，万物之精华，便须得于特定的时刻，进行特定的工艺。而储存，便是于这些酿造出的西凤原浆，锦上添花的重要步骤。西凤酒的新酒必须经过三年以上的储存才能用于勾兑，这三年，酿酒师们便将西凤交给了会呼吸的酒海，让它们互相融合。它们可都是酿酒师的得意之作，自然懂得如何交流。

就这样，储存于酒海的原浆吸收了来自秦岭深处的荆条所携带的山野灵气，吸收了春、夏、秋、冬四季变化所带来的万物精华，它沉淀着，酯化着，直待三年之后，便可勾兑检测，包装出厂，飞往世界各地，来到千家万户的酒桌上，文人墨客们闲暇时诗酒雅聚，寻常百姓们得空时饮酒作乐。

于是有了酒逢知己千杯少的豪迈，于是有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洒脱，于是有了人生得意须尽欢的畅快，整个长安城，也好似沉在这酒香之中，醉了千年，忘了时间，忘了年岁，一代一代，沉醉进去，而这一切，都离不开这神奇的西凤大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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