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非 ○雅不知

何志新 作 (油图) 野渡

曾有人挑战古希腊的一位著名的哲学家：“先生，您以博学与智慧著称，能以一句话回答我四十个问题吗？”哲学家说试试。于是乎，包罗天地万象的问题滚滚而来，当提问者口干舌燥终于停住时，哲学家只是微笑着，竖起手指摇了摇，说：我不知道。

这个不知道，颇有些知而不道的意境。哲学家的名字我已不记得，但这种以退为进，笑看风云，不役于物的气度，每当想起，总让人一笑会心。

元旦时，我们骑自行车来到蒙城县看了庄子祠，在五笑亭的石柱上看见一个下联——“无事焉生非”。此时，站在我身边的有老友陈中务先生，他是从板桥镇专程赶来陪伴我的。“不生事怎么会惹是非呢？”我叙说着对联的意思。回头问他，老兄你有感悟吗？有感悟。后悔了吗？倒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中务兄是我大学时的同学，想想那些痛饮狂歌的日子，屈指已十六七年了。他现在是省公安厅的干部，因学习沈浩的活动，下派到蒙城县板桥集镇的一个村任第一书记，已经快两年了。任期届满，百味杂陈，我们昨晚聊了一夜。

板桥相较于沈浩的小岗，都是久矣出名的乡镇，民情复杂情况相近。无数困难——这是中务兄上任伊始就预料到的，但那时我给他接风，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雄情壮志、造福一方的决心。说起他的千头万绪，百种筹谋，真是滔滔不绝，这让久矣厌倦古城沉闷空气与庸俗人文的我，精神着实为之一振。

两年来，平均每个月要沉在乡镇里二十天以上，其余的时间也在四下奔波。找项目、跑销路、办教育、修公路，事情都在一件件尽力地做。都是蒙城的“干部”，相比于整日醉眠于漆园的庄周，他不可谓不勤力，可守着土地的农人，面对着一个两年后注定要走的过客，说实话，你能带来些可以留在这里的东西固然好，但要掏心窝子以诚相待，谁也不是傻子了。中务兄一样也明白——这里做出的政绩与他的前途是并不相干的。因此，他无时无处不感到孤独，孤独具像为皱纹写在他的脸上，就像沈浩一样，在基层的日子让他老得特别厉害。

多做的，都是生起的事端，也是是非的根源。早前我在亳州见他，他说，无论如何，这两年为乡亲们修了两条路和一所学校，总算没有白来。我赞同他，以为已经很好了。可这才几天，事情却起了波澜，承包商看准他任期要满，为谋更大利益，以半截路为要胁，竟单方面撕毁了合同——皖北商人的狡黠与逐利是他这样坦正的男人所难以理解的。这对他无疑是一个重创。打官司呗，不怕，但他最不堪忍受的是，那些他所拼命讨好只求博得认同的乡人一夜翻脸，纷纷质疑，言语间的刻薄几乎让他心灰意冷。唉，早了首尾，办完交待，不如归去吧。有妻庐州空待月，不如归去。

农村的问题在于何处：中国要走向现代社会，不从根本上解决农村的问题是不成的——这两年间，中务兄总在这样说。这是对的。然而，一方面是天大的、山似的、乱麻样的问题，一方面是个只有热忱、没有经验、力量有限、但有时限的过客，这种对比是多么的荒谬？也许，最明智的选择是：当你出现在这片土地上时，你的身份只是一个见证者或是学习者。尸位素餐难道不是无为之治的一种形式吗？中务兄，你看此间的庄周，当俯下身来看水中的鱼儿，难道不是和闲行着的哲人一样的快乐吗？

一切方有个平衡，而你情知无力重构，又何必匆匆打破？河流都污染了，鱼儿很不快乐呀！你在这样思索这样说。可鱼儿又如何看你呢？河里的鱼儿，你并不能责怪他们最重现实，他们仰看壕上的“干部”，听不见他们如何在说，甚至，人格学养胸怀这些所谓的大计较都并没什么相干的。

时间匆匆，我没有去看中务兄修的那两条路。告别庄子祠，重新骑行上路，我心里纠结于一个又一个的悖论而无法释怀。来时看博客，就在这个岁尾年初，一向桀骜不驯的青年意见领袖韩寒都“成长”为稳健派了。但这个社会还缺少一个稳健派吗？“不要让你的智慧毁了你的道德。”有的网友这样在说。骑行中，我将古希腊哲学家与四十个问题的故事讲给同伴们。我不禁要问，我们轻轻地说一声不知道，那四十个问题就不存在了吗？

身侧的王飙老师听了，轻轻一笑，说，那么多的问题并非一定要限定在一句话里解决，治大国如烹小鲜，不急不错。至于是否真的有乘风而起，绝云气，负青天，一身搅动九万里的鲲鹏呢？

我知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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