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书香及其他

●宬僖

张心斋说：“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史宜夏，其时久也；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沿用其法，略谈我的四季书香。

春吟诗词，如佩芝兰，气韵优雅。谁都希望有一张悦人悦己的脸，女人更是千方百计精心打造自己的美。有人说：三十岁前，女人的容貌由上帝负责，三十岁后由自己负责。当红颜消褪，铅华洗尽，女性的美更源自内心，源于气质。东坡诗句“腹有诗书气自华”，深刻阐明了读书与高雅气质的必然联系。那年春天，我参加成都市女干部培训班，讲授《女干部的角色与心理调适》的是川内某大学一名年过不惑、容貌普通的女教授。她衣着简朴，脑后松松挽了一个髻，乍一见，甚至觉得她和菜市上与小贩们讨价还价的家庭妇女并无二致。但是随着讲课的深入，她旁征博引，侃侃而谈，字字如珠玑，句句润心田，高高的前额和眉梢眼底闪耀着自信、温暖的光华，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美丽。也许，这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精妙注解吧。

夏读杂文、小说，如嗜辛香，酣畅淋漓。七月流火，暑热如蒸。快读《金圣叹三十三不亦快哉》其一：“久欲为比丘，苦不得公然吃肉。若许为比丘，又得公然吃肉，则夏月以热汤快刀净刮头发。不亦快哉！”其憨直爽快形象，跃然纸上，令人喷饭。每读《红楼梦》七十四回探春为捍卫尊严，给前来抄检的王保善家的一个嘴巴时，但觉耳光响亮，久压于胸的恶浊之气呼啸而出，如吃麻辣辛香的川味火锅，全身毛孔怒张，血流欢畅，好不快哉！这是整部《红楼》的一声绝响，王蒙说：“这一个耳光金声玉振，清脆响声永垂天地。”不禁拍案叫绝！

秋品散文、随笔，如啜香茗，意兴悠远。怀揣好书，出门踏秋，在衰草金黄的南坡，盘腿席地而坐，背靠暖暖秋阳，重温汪曾祺散文集《无事此静坐》真乃一大乐事。我读此书有两处不同：一是速度慢，不到400页的书，读了两个半月；二是先读正文，后读序，别有心得。自认为最好的是《跑警报》、《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多年父子成兄弟》。第一篇幽默大气，如叙家常，娓娓道来，不着笔墨痕迹，在文字的底里想见当日西南联大师生在国难当头仍从容不迫、顽强坚韧的精神风骨。后几篇是绵密温厚、令人动容的亲情。确是大家手笔！若以衣服譬喻，汪老的文章不是西装革履、正襟危坐的圣人教训，而是能贴身穿的羊绒衫，是慈眉善目的老者良言，是见山见水的亲切自然与闲适放松。

冬诵典籍，如嚼梅蕊，风神清逸。岁暮天寒，墙角腊梅凌寒芬芳。烹茶捧读陈眉公《小窗幽记》、洪应明《菜根谭》、王永彬《围炉夜话》，但觉梅香清气扑面袭来，沁人心脾，实在是最诗意的消遣。这三本书并称为“中国人修身养性必读本”，是古人修身应事、待人接物的隽语集，每则数十百字，言近旨远，益智安神，可谓人生的一帖“清凉散”。品读这样的文字让人在字里行间看清人性，在纷繁热闹的红尘世界“带些清冷气味”，拈花微笑，涵养几分清新超逸的品性，成长为不忧、不惑、不惧的人。 

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而能“不改其乐”；王勃落魄犹高唱“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黄庭坚说：“三日不读书，对镜觉面目可憎，向人亦语言无味”；清代学者梁章钜坚信：“人无书气，即为粗俗气、市井气”……。宽泛博杂的阅读熏陶的岂只是举手投足之间的儒雅之气，更内化为面对人生失意困窘时的乐观豁达与从容自在；是支撑人格，抵挡一切磨难与打击的底气与风骨！人生因此而更有广度、深度和亮度！

对于嗜书者，不分四季寒暑，无论袖边枕上，随时随处只要一卷在手，便心神安宁，胁生双翼，离地九万里，在高山之巅、青云之上，让灵魂飞一会儿。对于不喜阅读的人而言，“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虫冬有雪，收拾书箱好过年”也是理所当然、心安理得的了。

因为阅读，我逐渐养成摘抄习惯。从高中时代至今，每当与自己心意相通、温暖身心的文章邂逅，不管是片言只句还是连篇累牍我都会一笔一划地抄写下来。即便是差旅异地，也会随手用便笺摘录后回家再誊抄。日积月累，竟有九本之多。不知不觉中，原本缭草的字迹变得清秀端正许多，记忆得以强固。

多年以来，受着诗书的滋润、摩挲，心智渐启，眼界渐开，随着年事增长，更贴近自己的内心。“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由阅读、摘抄而心慕手痒，惴惴提笔，写凡尘忧乐、小院旧事。偶尔，在千回百转的搜肠刮肚之后，将自鸣得意的文字投寄，竟蒙编辑老师错爱，变成了小小豆腐块。这微苦的回甘是舌尖脉脉的茶香，是忡忡的忧心里委婉的安慰，是行走的生命里丝丝的暖意。愿心在此时，心在此事，努力绽放极致，在无关生计筹划，无关功利前程的阅读与写字中，让心灵与文字相知相契。

或许，当读书与写字成为习惯，人生将因此而别开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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