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河
2015年5月10日一大早,金兴安就在位于南二环合肥古玩城的店铺里忙碌开了,他拖着微胖的身子把一幅幅书法作品仔细地挂在四壁——女儿担心年过六旬的父亲爬上爬下不安全,但金兴安只让女儿打个下手——老朋友的作品,当然要自己亲手布置。
最醒目的两张斗方,被并列张挂在一起,书写的都是苏轼的 《饮湖上初晴后雨》,只是一方纸张泛黄的草书,一方簇新的行书,落款都是张良勋。 “这两幅作品相隔了整整四十年,”金兴安带着几分得意眯着笑眼说,“发黄的是1974年张良勋老师书赠给我的。去年,张老看到我一直收藏着,很受感动。又按原作大小原内容重写一幅送给我。 ”果然,小品的题款写到,“余于四十年前与兴安认识时,刚步入书坛,曾写一小品相赠,熟料兴安保存至今,实令人感动。 ”
安徽省文联主席、书法家吴雪先生对两人这段长达40多年的友谊赞赏不已,他专门为此次 “金兴安珍藏张良勋早期作品展”题赠一联:“四十余载藏书作,翰墨情深见精神。 ”书画家周彬先生则称这段佳话“真情无价。 ”
马丽春女士有文专写张良勋,《他是某种传奇》,在她眼里,张良勋的字“典雅、高古、中正”。我不懂书法,但马是书家、画家、作家,且眼光极高,她的评价,应该不会错的。我进入安徽日报报业集团工作时,张老早已退休,但关于他的“传奇”依然偶有听闻,知他23岁时便有两幅版画《收麦时节》、《公社姐妹》被选入国庆15周年全国美展,并被多次选送欧、亚、非多国巡展。然而在他的画作如日中天之际,他却出人意料地转身步入书坛。 1979年,中国对外文委为庆祝中日缔交友好条约十周年举办中国书法赴日巡展,安徽有三件作品入选,张良勋便是其中之一,之后,张良勋逐步确立自己在中国书法界的地位。
1972年,时任《安徽日报》美术编辑的张良勋接待了一个来自定远县乡下的青年学生,对于青年尚显稚嫩的画作坦率之处了不足。之后,两人便有了书信交往,那个青年,就是金兴安。
后来,张良勋以编辑敏锐的眼光发现金兴安的信件语言流畅,具有一定的文学功底,于是写信建议金兴安不如弃作画而改文学。 “人生各有各的事”,四十年后,张良勋对自己当年的建议这样评价,“苏轼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时间易逝,人生短促,一定要迅速找准自己的定位,才能做出一番成就。 ”在他看来,金兴安最大的优点就是有才气、有激情、有韧劲,做什么事都很执着,“否则,他就不会成为一个有影响力的作家,也不会成功地首创了农家书屋。 ”
那之后,金兴安埋头创作了一部中篇小说,寄给张良勋求教。张良勋在金的原稿上做了大幅修改,之后又誊抄一遍,如今,这部长达7万余字的手稿也被金兴安珍藏着。 “这是一笔极其珍贵的文化财富。 ”金兴安兴奋地告诉我。
第一幅《饮湖上初晴后雨》的书作,就是那一时期张良勋书赠金兴安的。
那个上午,我一边欣赏着张良勋的作品,一边听75岁的张良勋、66岁的金兴安等一帮前辈津津有味地聊着过去的陈年旧事,作为后学,心内艳羡不已。年轻的时候,视野内全是新奇和懵懂,体内却藏着一颗随时会疯长的野心,什么都想尝试,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于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结果什么都略知一二,什么都不精通,等到钻出这样的迷宫,恍然大悟之际,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徒生逝者如斯的慨叹。如果在迷宫中穿行时,能有一个师者、长者、智者在旁点拨一下,或许就能少走若干弯路,活着自然敞亮许多。比如张良勋之于金兴安,无疑就是后者的 “燃灯者”,从这个意义上说,金兴安无疑是幸运的千里马,张良勋也该是幸福的伯乐。
从1973年至1993年,20年间,张良勋每年都有书作赠与金兴安,之后,金兴安出版的作品集、出版的期刊和农家书屋宣传册等,都是张良勋题写题词。有些作品,张老写过也就忘了,但金兴安一直视若珍宝,悉心收藏起来,终于集聚成这次的“金兴安珍藏张良勋早期作品展”,这份真情的收藏,感到分量十足,弥足珍贵。
1985年,安徽美术出版社创办《美术之友》杂志,已经在报社工作的金兴安撰写的《天机泼出一池水——记著名书法家张良勋》成为当年的重磅稿件,先后被选入多种文集。写作之前,张良勋手写了9页自己的简介和对书法作品的认识供金兴安参考。如今这手迹也被金兴安装裱起来,在灿灿作品中成为趣味盎然的 “插曲”。所以,在书画家朱秀坤眼里,这两个人四十多年的交往和友谊,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的回忆,而成了实实在在的文化,“张老是热心鼓励,金兴安是潜心收藏,但完全不同于时下商品的收藏。这些作品不但记录了两人友谊的发展轨迹,更体现了文人的继承与传承。 ”
2004年金兴安为了感谢家乡父老乡亲的养育之恩,他把自己的几千册藏书和多年积攒的数万元稿费全部捐出来,在老家定远县蒋集镇创办了安徽省第一个农家书屋,并取名“作家书屋”。 十一年栉风沐雨,这个建在田间地头的作家书屋,成了安徽省农家书屋的起源地,不仅书籍门类多了,册数也从当初的几千册发展到如今4万多册,而这些书都是金兴安四处“化缘”而来,至今,他仍然在为书屋的维修、改建而辛劳奔波着……
而已过古稀之年的张良勋依旧在艺术创新的路上跋涉。他常用柏拉图的那句“真实与美是人生的极致追求”鼓励自己,并书赠金兴安以互勉。 “雪莱说过,变化才能持久。你看,我给兴安40年后再写《饮湖上初晴后雨》,为啥不用原来的草书?就是要让人看出变化,也顺便问问自己,我进步了没有。 ”张老自问自答,“现在回过头看,我是按法度走过来的,没有走旁门左道。 ”
那天,张老兴致颇高,和全然门外汉的我谈起自己对书法艺术的理解。 “真实饱满的才是好东西。 ”在他看来,古人书法是在法度之内“跳舞”,追求的是真率,今天很多书法家法度不严,是在法度之外乱蹦跶,故多草率之嫌。 “做人也是如此,要有苏轼的率真、鲁迅的严谨、徐志摩的风流,才能取得一定的成就。 ”张老话锋一转,“金兴安能把我都记不清的片言之语、片言之字一点点收藏起来,竟成煌煌大观,这就是有心。就和他的文学创作、创办农家书屋一样,没有点滴积累,没有持之以恒,很难有今天的成就和影响。 ”
张老说这些话的时候,金兴安在一旁侍立聆听,或肃然,或赧然,或释然,不执弟子之礼,全显长幼之序。
看着那个温馨的场景,我突然想起一首诗,“一朝不见令人思,重聚陶然未有期。海上风清明月满,杖篱扶梦访徐熙。 ”这是齐白石在其《寻旧图》上所题,表达的是对徐悲鸿的思念之情。齐白石与徐悲鸿同为20世纪的中国美术大师,两个人年龄出身、家庭背景方面有很多差异,艺术道路也不相同,但两人不但友谊坚如磐石,而且他们的交游对于中国美术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1928年,徐悲鸿担任北平大学艺术学院院长,他认为齐白石的艺术具有独创精神,聘齐白石为教授,想用齐白石的艺术来矫正当时的画风流弊。齐白石只上过半年学,对到学院教学一点也不自信。徐悲鸿再三请求,并且答应齐白石教画可以不用讲,只做示范即可,并且来去都有马车接送,徐悲鸿亲自作陪,这样齐白石才勉强答应。 1946年抗战胜利以后,徐悲鸿任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校长,又聘齐白石为名誉教授。1949年中央美术学院成立,当时学校有人认为齐白石属于不上课的挂名教授,建议取消其关系,徐悲鸿等校领导认为“现时并无挂名教职员,齐白石、张大千为中国有数之名画家,虽不授课,但可请其来校指导”,因而继续聘齐白石为名誉教授,徐悲鸿每个月都把齐白石的工资亲自送到他手里。两人的友谊一直维持终生,也成就了中国书画史上一段蕴藉的佳话,齐白石多次对人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徐君也”。
金兴安当然没说,但他心里是否有“知我者张老也”的感激?
90岁的著名学者郭因老,闻知这段书界、收藏界的佳话,欣然题写“高山流水意,谁复是知音”。或许,一生徜徉于美学和书法艺术的郭因老才是真正懂得他们两个的智者。 “谁复是知音”,郭老是否也在感慨时下这样40多年纯正的友情已经凤毛麟角了呢?大约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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