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老兵沙南洋 □金其恒

在教师节即将来临之际，我怀着敬意，奔赴远在大别山麓的偏僻小山村，拜望沙南洋先生。沙南洋是我初中的老师，又是一位硕果仅存的百岁抗战老兵。

1952年我初中毕业，沙老师远调外地，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面，算来已经六十多年了。我受沙老师的教诲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年半，但影响至久，鲜活至今。沙老师和我融洽的师生情谊，是我人生中一段美好的记忆，难以忘怀。沙老师在我毕业时给我题的字和赠我的照片，我一直珍藏着。

今年春天，我在网上看到舒城县为一位百岁老教育工作者祝寿，这位百岁老教育工作者，竟是我的恩师沙南洋！沙老师还健在，我一定要去拜望他。

车出省城，迎着晨曦，沿合安路行驶了大约一个多钟头，舒城就到了。只听说沙老住在离县城只有五里的一个叫“五里”的村子里，但在城东？城西？城南？城北？不清楚。车进县城，逢人就问，费尽周折，终于七转八转在城西找到了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叫“五里”的小村子。一打听，村民说：“沙老爹前不久搬到城里去了。”只好再折返县城，终于在城关镇桃源小区见到这位百岁老人。

老人正坐在卧室沙发上看书，听说有人来访，就麻利地站起来往客厅走，我赶忙迎上去，紧紧握住老人的双手，说：“沙老师！我是你的学生，我特地来看你。”他用双眼盯着我，好一刻没有回应，显然记不起来了。也难怪，分别的时间太久了！我把我特意带来的六十多年前我初中毕业时他给我的题词递给他，说：“沙老师，这是您亲笔写的。”尽管经过岁月的冲刷，墨色已经变淡了，但字迹依然清晰：“其恒同学：无法否认你的聪明，但也无法否认你因聪明而欠缺了虚心，欠缺了踏实。因此也就严重地损折你的聪明。小同志，聪明是不可靠的东西，只有踏实地努力，虚心地学习，才是进步的可靠保证。平常我在政治上是很关心你的，现在别了，我诚恳地赠送你这几句话，希望你好好体会，再见吧！沙南洋”。语重心长，字字千钧！老人拿着小本子认真仔细地看了好几遍，忽然露出笑容：“哦，你是小金，南下干部子弟，全校有名的小调皮鬼！”一句“小调皮鬼”，把在场的人都逗笑了；也穿越时空，把百岁老人和已届耄耋之年的“小调皮鬼”带回到六十多年前的美好记忆里。

1951年春季开学不久，我就读的合肥二初中，新来了一位教导副主任，共产党员，他穿着同一般教师不一样的黄军装，无形中我们十几个享受供给制待遇、同样穿着黄军装的南下干部子弟，对他产生了莫名的亲切感。他视我们也如同自己的子弟，有着不一般的感情，正像他题词说的：“很关心。”这位教导副主任就是沙南洋。

沙南洋1914年7月出生于舒城贫苦的农家。抗日战争爆发后，正在安徽测量学校读书的他，毅然“偷偷拜别了双亲和爱侶”，参加了新四军，任四支队八团侦察参谋。老人自豪地告诉我：侦察就是深入敌区摸敌情，是最危险的兵种，要置生死于度外。“年轻时好胜，既然去打仗，就准备去死，那时不是我一个人，全国的青年都想捐驱报国，那是非常感动人的。”他手下有一个侦察排，有三十多名机灵剽悍的侦察员。1938 年4月28日，他得到情报，驻守滁县的日军要运送武器到全椒县装备伪军，就率领几名侦察员，埋伏在滁全公路腰铺高地。待到鬼子到了设伏点，侦察排长一枪击中了鬼子汽车的司机，车子打横翻倒。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沙南洋用德造的二十响快慢机，对准敞篷车上的一窝鬼子就是一梭子，鬼子没来得及还击；机枪手端起捷克式轻机枪又是一梭子，押车的鬼子全部报销了。战后，支队领导赞扬说：“你们三个人只用一分种就消灭了一车鬼子，夺取了够装备一个中队的枪支弹药，了不起！可惜我们敌后游击，没条件给你们颁军功章。”

最惊险的一次战斗是在1938年冬。那次战斗，用老人自己的话来说，是“死生换位，沙场惊魂”。那是一次袭击鬼子巡骑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肉搏中一个膘肥体壮的鬼子，把沙南洋摔倒在地，左手卡住他的咽喉，左膝抵住他的腹部，右手按住他的左手，死似乎已成定局。沙南洋在学校读书时，曾获得全校运动会五项冠军，是个体育健将。后来又业余拜师，苦练了两年武功，腿脚敏捷，身手不凡。危急关头，他神志尚清，猛一摇头，换得一口气，迅即用右手从绑腿中拔出侦察员常备的匕首，狠狠地戳进鬼子的右臂 。鬼子一痛一惊，松开了左手，左膝也因痛移开。在鬼子敞开前胸的一瞬间，沙南洋抓住时机，把匕首猛插进鬼子的胸膛。鬼子的鲜血喷了沙南洋满脸满身，狂叫一声，一拳砸在沙南洋的左腰。鬼子一命呜呼，沙南洋也痛昏在地。这一拳可厉害，后经医生检查，沙南洋的脾脏破裂出血，差一点丧了命。

2009年建国60周年大庆，国家为了表彰对卫国、开国、建国有功的老战士，向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战士颁发抗日战争纪念章。沙南洋喜得这枚沉甸甸的纪念章时，无比激动，感慨万千。他挥笔写下这样的字句：“九十六岁，等来了这份荣誉，也就特别珍重了。这枚纪念章，是我生命的一份答卷，同时也算是对亲属、对儿孙一种差强人意的交待。”

沙老虽已百岁高龄，但耳聪目明，思维敏捷。每天必做的事，就是读书、看报。老人文学功底深厚，不仅写革命回忆录，每有所感，还赋诗填词。每当说起战争年代打日本鬼子的事，老人总是兴致盎然，津津有味，有说不完的话 。这时，也是老人最为开心的时刻。

随着时光的流逝，民族仇，家国恨，不少人已日渐淡忘。生长在和平年代的年轻人甚至中年人，再难生发出“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那可爱的家乡！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那衰老的爹娘”那种悲伤、苍凉的哀愁。历史不应忘记，历史也不能忘记！健在的抗战老兵，就是一部活的抗战史，是我们宝贵的精神财富。健在的抗战老兵不多了，健在的百岁抗战老兵更是凤毛麟角。衷心祝愿沙南洋老人和所有的抗战老兵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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