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抒情的富有现实之美的视觉图像 读王大仁的水彩画

上世纪八十年代，即听说芜湖的水彩画享誉大江南北，那时我刚考入安徽师范大学艺术系美术专业。随着不断看到当地官方和民间举办的各类画展，以及报刊上的宣传和推介，渐渐体会到我的耳闻并非虚言。

或许我们还记得，水彩画在芜湖的扎根、普及与发展，既离不开版画家的融入，也与油画家的积极参与密切关联，他们大抵在水彩画上都有着深入的实践，而且创作出不少富有影响的作品。不过，客观上说，芜湖的水彩画之所以能够享誉大江南北，终归是因水彩画家们长期实践、坚守努力的结果，王大仁先生则是这个群体中的重要一员。

王大仁（1934-2011），早年入山东师范学院（今山东师范大学）美术专业学习，师从著名水彩画家吕品先生，毕业后回到家乡芜湖，一直从事着美术教育工作，后担任宣城地区文联秘书长、美协副主席。由于他在水彩画方面不断取得显著成绩，不仅晋升国家一级美术师，成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还被推选为安徽省水彩画研究会会长、中国水彩画协会的理事。

王大仁先生的水彩画实践，在同辈画家中起步算是比较早的。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他的志向就已经是做一名画家了。因对水彩画的热爱，一幅幅反映现实生活的水彩画在他的笔下不断地诞生了，其时由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的《祖国风光》年画四幅屏，即是他这个时期的代表性成果。值得一提的是，1974年新中国成立二十五年之际，王大仁为向国庆献礼，携带画具登黄山、攀九华、下厂矿、去工地，步履遍及安徽的东西南北，收集了大量生活素材，并以此为蓝本，创作出十多幅的《安徽新貌》系列组画。黄山烟云下，茶园丰收；九华山的梯田里，人勤春早；新安江上，舟楫穿梭；巢湖岸边，帆影密布；广袤的淮北平原，夏收打场、运送公粮，以及繁忙的皖江码头、造船厂工地，水利工程、工农业生产……这组《安徽新貌》，不仅生动地再现出安徽的自然景观、各行业发展与建设的新气象，重要的是作者积极于现实主义美学的探索与实践，期盼着现实主义绘画方式的重新回归。因此，王大仁对现实主义美学的重新审视和提倡，就显得尤为可贵。正因为此套组画在社会上产生了不俗反响，被安徽人民出版社以年画的形式出版发行，总印量多达两万余张，以致成为许多城市、乡村家庭的中堂画。

王大仁先生穷其一生坚守水彩画创作，倾力研究水彩画艺术的基本规律与方法。自上世纪七十年代起，其作品不断入选全国美展，多次举办个人画展，即是很好的证明。王大仁对水彩画的研究与实践，不仅在数量和题材上反映出他的坚守与努力，对水彩画艺术审美功能的认知和把握，更体现出一名艺术家的责任和情怀。他曾说：“画家的职责是崇高的。作为新时代的画家，要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时代使命感，满腔热情地进行创作，以更高尚、更具磅礴气概、更加清新明媚、更富优雅抒情的风采，呼唤人们对精神美的向往，对人生对祖国更炙热的爱。”观察王大仁所作的水彩画，他所关切和表现的始终都是积极向上的人文与自然。他一直秉持着“人民需要画家，画家更需要人民”的美术理念，积极投入到现实生活中去。在此后的这二十年中，王大仁从未停歇深入生活的脚步，以“行万里路”的精神，西至新疆，南下桂林，尤其是安徽的江淮大地，无不留下他的足迹。

也正是在这段时间，王大仁创作了一大批表现祖国各地自然风光的作品，在全国的各类美展中屡屡入选和获奖，如《春风春雨》《秋山夕阳》《雨后新绿》《悠悠古道情》《秋山秋水》等。特别是《秋山秋水》一画，不仅在“首届全国水彩·粉画展览”中获优秀奖，1988年，《求是》杂志第一期，还把它刊发在封二上。2006年10月，由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办的“1905-2006中国百年水彩画展”，也作为重要作品收录。同一时期，王大仁还积极参与到国际艺术交流活动中，选送作品参加国际性的水彩画展览，有些作品被送往美国、意大利、法国、比利时、保加利亚、日本展出，为传播中华艺术，弘扬民族文化，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如果检查王大仁1980年代以后的作品，无不遵循、张扬了他的美学理念——在生活里发现美，从生活中提炼美，充分赋予作品美的意味和形式。要说他把艺术看作可以“呼唤人们对精神美的向往，对人生对祖国更炙热的爱”，那么，这一阶段的作品所呈现出来的美的讯息，无疑给观众提供了可阅读、可联想的可能性。

站在艺术发展规律的角度看，王大仁在新时期的艺术实践具有许多启示意义。他不仅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在现实生活中寻找美”主张，将中西方画法有效合作，并在水彩画的探索上实现了新的跨越，在艺术语言的精准上达到了新的高度。纵观王大仁一生所作的水彩画作品，我们会发现，他的艺术语言一直在不断地嬗变着，早期作品或许与他大学时期接受的写实性的教育有关，援引了较多的西方传统绘画中写客观实在的语言特征，看他上世纪六十年代以各地园林为主题描绘的《祖国风光》《安徽新貌》，以及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完成的《江淮风光》等系列组画，这种痕迹清晰可辨。此后，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王大仁尽情地融入进艺术创新的潮流中。针对作品如何出新，贴近时代，具有中国气派，他的意见十分明朗：“一是深厚的生活基础，无限热爱大自然，为大自然写照传神；二以中华民族文化为基石，研究学习中国画，下决心画好山水画，给水彩画注入新的血液，同时研读书法，以书入画，增强画面的书法线条美、韵律美；三是不断学习西方等地水彩画新法，学习其他画种的功夫，学习古今中外一切的文化精华，为我所用；四是虚心好学，不断追求和探索，用心作画，以情动人，变法图新，不重复别人，更不重复自己。”我们从他这一时期创作的的《秋山秋水》《雨后新绿》《漓江晨曦》《晓雾初开》等画中，即可见到他的变法图新。这在《秋山秋水》《漓江晨曦》两幅画作中表现得尤为明显。《秋山秋水》表现的是一处黄山脚下普通的山村景色，透过近前的几株干枯枝虬的乌桕，依稀可辨村舍、石桥、扁舟和行人，清幽静谧得犹若陶渊明的世界。再看远景层峦叠嶂，高耸的山体在烟岚弥漫中晦明不定，这个高远的视觉镜象，仿佛北宋画家的山水图式，然而在王大仁这里，宋人山水里隐含的各种神秘感，却被转换成一个更为现实化、诗意化的生活实景。王大仁在《漓江晨曦》中所描绘的漓江山水，则发挥了水彩画特有的性能，水与色的交织晕染，虚与实的互换合作，创造出一个烟云环绕、令人向往的人间仙境，虽然画里未见米家山水的点染法，却让读者不由自主地朝《潇湘奇观图》的境界联想了。如果我们稍作留意，王大仁的作品，极少表现那些与人的生活毫无关系的纯粹自然。他的画作里，或有村落，或见帆影，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成其主色。

艺术家的“变法图新”，不是简单造就的，也并非仅靠技艺一端而能达成。观察中国的美术史，凡被记载、传颂的，皆是那些具有丰厚文化修养的复合型艺术家。王大仁也曾说：“一个好的水彩画家，不仅要有一整套熟练的技法，坚实的生活基础，还必须有良好的文学涵养，对古代文学、诗词、历史、地理、哲学等都应有一定的修养。创作要厚积薄发。”的确，看王大仁早期的艺术关切，理想化的现实生活尤为明显，而他后期的作品，则朝另一种方向发展了，那就是凭借其深厚的文化修养，彻底摆脱了客观物象的束缚，在着意与随意之间，水色流动与自然融化之间，控制着大千世界的全部消息，将错综繁芜的自然原态，通过画笔编织成一幅幅抒情的富有现实之美的视觉图像，在这种泼洒自如、淡雅涳濛的意象图画里，欣赏者是否从中感受到画家表现出来的音乐般的节奏和律动，荡漾出各种轻柔优美的愉悦感呢？

王大仁一生的水彩画实践，历经六十余载，从具象到意象，从描述到抒情，嬗变之路既平坦亦曲折，他所创造的一种抒情的富有现实之美的视觉图像，不仅影响着芜湖一地的水彩画发展，对中国水彩画的未来取向，想必也是有积极的启示意义的。

（本文作者系安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院长）

□ 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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