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泽和育慧之间

那地方应当属于昌平了。我之所以去龙泽，是因为小茂在那里。小茂在电话里说，过来看看我们两口子。难道，他爱人也来京了？我跟小茂只有一面之交，还是在合肥的一次文学沙龙上见过他。他很能侃，不愧在北京呆过。他的文章写得也漂亮，特别擅长写文学评论，视角新，不是那种四平八稳毫无新意的评论，他的文字纵横捭阖，漫溢的风格让人读之过瘾。

接到小茂的约请，我坐地铁去了龙泽。很方便，从育慧走到芍药居，坐13号线，半小时就到了。小茂在北京的一家著名大学念到博士，正准备毕业论文呢。他还在一家文化公司兼职，听说日子过得不错。在龙泽站出口，小茂等在那里，手里扯着一个小姑娘。是的，那是个标准的小姑娘，这不可能是小茂的老婆，我第一眼便知。女孩叫小华，小茂一见面就连忙介绍。我们彼此握手，一起朝龙泽他们的小窝走。进屋就发现半桌面的饺子，小华早先包好的，就等我来下锅呢。吃饺子，喝红酒，那顿中餐很合我口味。酒酣之际，小华说开了她自己。爱上他，因为他符合她的审美，被他爱，那是命运的安排。不要未来，也没有未来，有的只是现在，短暂的，但却要占据一生的现在。小姑娘喝得有些高，泪水一串串涌出来，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也展开了。

在文化公司遇见小茂，两双眼睛几乎一碰撞，就被各自锁定，就有了这命中注定的悲剧。为什么是悲剧？因为小茂有家庭。他工作多年，停止工作再上研究生，从硕士到博士，都是老婆的工资供养他，同时，老婆还养护着他们的儿子及儿子的爷爷奶奶。有人说，爱个优秀的人，就得一生为他付出，小茂的老婆或许属于这一种吧。这扶老携幼的女人，谁能说她是没有爱情的，不幸福的？她在付出的时候，已经对人生有了渴盼，那个优秀的，胜过别人许多的男人，有一天会回来，跟她一起把日子过得更红火。然而，新的爱情却有了，这个小姑娘，她独享着爱情，而这爱情，却是盛在玻璃碗里的晶莹剔透的冰，下面被一只蜡烛烘烤着。小茂无疑就是那只玻璃碗，蜡烛是小茂那拖儿带女布衣荆钗的妻。这样的煎熬，最先消融的，肯定是那块冰了。因为知道结局，所以才绝望得无可挽回。小姑娘哭，小茂也湿了眼睛。爱情是不能用对或错这样简单的模式来评定的，爱情是个绝望的陷阱，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因为懂得，所以悲悯。小茂毕业就会离开北京，回到妻儿身边，北京爱情就此了断。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伤痛，这二人将背负心上，哪一天都不能放下。三只杯子在空中轻轻一磕，我们一起把酒喝干。夕阳透过窗子照进来，照出一丝暖意。小华唱起了李漠的歌：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爱，便可不相弃。

真是羡慕小华的泪水，她还能为爱情流泪，还能这样真枪真刀地爱一回。有多少脆弱的生命，已经不敢有爱情，不敢有梦，不能承载爱情这样华美的东西，宛若一幢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四面透风的墙壁，怎能维护得了娇贵的名典家？我这个早已退出爱情舞台的半老之人，此刻在龙泽被爱情撞上，就像遇见经年等候的幻景，竟发呆到无语了。

有好几个周末，当我的心无处可依，当我的生命需要被爱情温暖时，就去龙泽见小茂两口子。大家什么都不说，就是喝点红酒，喝到微醺。那种缠绕在空气中的绝望的爱情气息，虽说像冰刀霜剑一样逼人，却令人受活！北京的寒冷冬季，在龙泽和育慧之间的来回行走中，我嗅着地铁里特有的气息，品尝着爱情的滋味，万念俱灰里的野心一次次生长出来。爱情有多长并不重要，只要是真诚相爱，哪怕是短暂的一瞬，也会照彻卑微生命的尽头。如此，还在乎那些滔滔奔涌的眼泪吗？

（苗秀侠，作家、编辑，出版有《农民工》、《遍地庄稼》等十余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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