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时光 □ 蔡安洁

火车从伦敦国王十字站到爱丁堡威弗利车站，途中停六次，共四个半小时。我贴着车窗，伴着摇晃的车厢，思忖着如何打发火车上的时间。王尔德说坐火车一定要带本自己的日记来读，这样才能在旅途上看到惊心动魄的故事。可惜我等没有他的耀眼才情，脑海里掠过的不过是些细碎的浮光掠影。

英国的农民把农田侍弄成了花园，碧绿的田野服帖地铺满了平缓的山地，仿佛有位技艺娴熟的剃头师傅把这里拾掇得油光水滑。油菜花低矮地整齐划一，在田里不争不抢，偶尔阳光从云层中跳出，像点着火药一样，燃起地里金灿灿的一片。

偶尔突起的山丘漫不经心，近处挂一条粼光闪闪的小溪，远处的树像是一团腾起的雾，迷迷蒙蒙。田里几匹毛发稀疏的马套了件衣服，空荡荡地不合身，仿佛是从哥哥姐姐那继承而来的。它们懒散地摇摇尾巴，得意地融入田园的静谧。

我赶的是早间火车，看着窗外恬静的景色，在节奏有序的车厢里觉得困软，很快就进入梦乡。转身睁开眼，邻座慈祥的老奶奶笑眯眯地说“这窗外真漂亮，不是吗？” 我仓促地挤出个迷糊的微笑，心虚地点点头，头一歪，又被拖回了黑甜乡。

英国的火车和人的性子一样不紧不慢，习惯了国内高铁的风驰电掣的我，恨不得帮它跑上个几公里。在车上时常会想起绿皮火车里那种紧促喧闹的烟火气。这里的车厢太静，大家或是低头看手中的小说，或是敲击着电脑文档，偶尔有交谈，还是慢条斯理地细声细气。只有圣诞节前的熙熙攘攘，隐约能瞥见国内春运的气氛。好似衣着光鲜的伦敦客都有个不出名的故乡，大家带着圣诞节送给家人的礼物满脸兴奋地登上火车。行李架被硕大的行李箱堆得满满当当，小件的礼物蔓延在车厢的各个角落。当时坐在我对面的一个女孩，左手一盆蝴蝶兰，右臂一袋巧克力，狭小的座位下还塞着一大袋某知名餐厅特供的蛋白霜点心，点点绯红嵌在中央煞是好看。乘务员推一辆小车经过，上面是咖啡、红茶和三明治。他象征性地问乘客需不需要“咖啡和茶，薯片和三明治”，全然没有国内乘务员阿姨大喊“白酒饮料方便面火腿肠啊！”的气势。

有一回，广播里说餐车里有一位知名侦探小说作家签售最新作品，购书赠送布袋一个。这让车厢里激动了一阵，有几个人走向餐车，兴冲冲地握着一本小说回来。讽刺的是，大家似乎对附赠的袋子更感兴趣。

突然怀念本科寒假回家的情形。一群安徽的学生，坐着学校集体购票的火车，从广州回合肥。十九个小时的硬座旅程，被一大包虾条果冻和蜜饯牛肉干之类的零食填满，被一串串爆发的笑声和高高低低的聊天声丰富，其间还夹杂着洗扑克牌声和伴着吉他的歌声。

火车驶进苏格兰，草地上出现特有的高地牛，长长的毛披挂在身上，一脸好脾气的表情。苏格兰黑脸羊，头埋在地上一顿一顿的，专注地低头啃草。农舍边圆滚滚的草垛，活像一个个淡黄色的龙须酥。想到婆婆会在车站接我，然后带我去一家特色的餐馆吃饭，心里忍不住雀跃起来。

英国最缺少的，也许就是那种人声鼎沸的热闹劲儿。在火车单一的频率中，人容易把现在和过往含糊，某个放下防御的时刻，我又回到那个十几年前第一次坐火车的小女孩，惊异地盯着窗外稍纵即逝的风景。其实，过去和现在没有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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