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多的来与不来

结局抑或结果超出意愿，违背理想，过程就变成了失落、无聊、不满、痛苦，甚至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心想事成，好梦成真，如愿以偿，如此过程是美好的，值得回忆的，有价值的，以至于一些人将过程比结果看得更重要。

因为经历了种种糟糕的结局，经验里就把过程染上紧张焦虑的色彩，当整个社会缺乏诚信，荒诞的味道更加严重。那天，我从合肥乘火车到安庆西站下车，由于县城公交线路调整了，一个妇女不知道，她问司机自己要去的地方在哪里下车，司机告诉了她，她却说：“你没有骗我吧？”引起乘客哄堂大笑。我认为这个妇女患上了多疑症，凡与人交集的事都担心被骗。第二天，我去市里一个窗口单位办事，因想起曾在那里遭遇过非难，颇费周折，害怕这次又不顺利。到了那里，我没有想到中午不办公，只得焦急地等待。下午两点半，工作人员来了，看了看我出示的证件，说今天办不了，电脑系统锁住了。我立即生气，失望、无奈，白等了几个小时，白跑了一趟路，白花了几十元的交通费。

当信任出现危机，失去安全感，时刻怀疑，等待的过程就成了一片灰暗。不知道结果和等待的目的，无意义的茫然形成了人生盲点，吞噬着人性。为什么萨缪尔·贝克特笔下的戏剧和小说充满了荒诞？源于创作背景和现实世界的荒诞不经，动荡不定。他毕业后从当英语助教开始，换了很多工作，或自愿或迫不得已，如躲避盖世太保的追捕，他逃到普罗旺斯的一个村庄里当雇工。生活在动乱时代，固有的道德、伦理等价值秩序被颠覆破坏，可又无法重建，人们一边期待可以普遍遵守的游戏规则，一边又在制造互相伤害的麻烦，这必然灵魂游荡，冲犯，荒诞本身沦为主流。等待戈多，却不知道戈多是谁，会不会来，这种情景发生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等待的希望化为泡影，悲惨的现实成了“现在进行时”并是一种生存状态，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贝克特把结果看成一种虚无，若非得有什么结果的话，那比等待的过程更荒诞和可怕，如小说《莫洛瓦》中主人公莫洛瓦是个半瘫痪的流浪汉，他拄着一双拐杖去找母亲，结果迷失在森林深处，偶然用拐杖打死了一个老人，最后在到达森林边缘时精疲力竭地死在深沟里。小说第二部分的主人公叫莫朗，他奉命去寻找莫洛瓦，结果重复了莫洛瓦的经历，逐渐变得瘫痪，而且也打死了一个人。命运荒诞的重复，寓意寻找的结果是一样的，不仅得不到，反而自身也成为荒诞。一个个荒诞叠加，使其符号化。社会处于散乱的、仇视的状态，潜伏着很大的风险与危机，一旦失控，人人都逃不了灾难。再如小说《马洛纳之死》里的主人公马洛纳是一个孤独的老人，除了一个女人定时给他送点食物之外，完全封闭在一个监狱般的房间里，他眼看着自己的身体渐渐消瘦和麻痹，只能用仅有的力气在纸上涂抹一些与他本人同样可怕的画像。到了两幕剧《等待戈多》中，重复的结局，让两个流浪汉绝望而上吊，可裤带一拉就断，连死都死不了了，只能延长过程，无尽头的等待下去。

戈多为什么不来？对于美好的事情，往往是一厢情愿的等待；看重的未必就是美好的，因为你的意识或意志总在提供等待的借口。即使与戈多有约，而人家爽约的理由很多，尤其在普遍轻视规则的环境中，戈多也是“互害模式”的一个环节，一根链条。可以想象，戈多也在兴奋激动、继而茫然无聊中等待着什么。戈多或许就是马洛纳，或许就是莫洛瓦，或许就是那个被莫洛瓦打死的人。记得十多年前下岗后，我曾为了一个人的承诺，等了他两年半的电话，他说给我介绍一份工作；当我不再等待而找到一份工作后，他却突然打电话训斥我为何不等他介绍工作。几年前，我与一家名牌大学出版社签定了长篇小说公费出版合同，合同上有社长签名和盖章，我等了又等，等了三年，对方却以图书越来越不好卖、小说出版肯定亏损等说辞单方面撕毁合同不予出版。当我提出违约赔偿，对方却说合同规定一年内出版，失去了法律时效。如此荒诞，对我的嘲弄和打击，足可以使我歇斯底里。可我又能怎样？只是回复了一条短信息出出气罢了，我说：“一个盛产骗子的社会，价值观、道德、文化那些东西无从谈起，因为社会底线不断被突破，无基本规则可言。作为出版人，理应为这个国家的法治尽力，要有紧迫感，明白法治建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戈多成为虚拟，就不再等待了？不知道戈多是谁，以及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这让一些人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对待等待的过程，转化负面情绪，却又陷入另一种荒诞。既然谁也放弃不了等待戈多，那就以此为心理准备，将戈多来与不来都看作常态，不执着，解开自己的精神枷锁，认为这就是生存本有状态，每个人都一样，无论平民，还是权贵；无论民工还是明星，生存状态都是等待，都是一个梦连着一个梦。（作者系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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