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水岭散记

一、娘是大慈大悲的佛

这小小分水岭虽不辽阔，却不妨碍成为我的天堂。我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双手合十，安静地打坐，将原本就属于分水岭的分行文字，给悄悄捂热。春天里，将这土得掉渣的文字，与那些马铃薯、红高粱、小麦、玉米、花生以及节节高的芝麻一起，生细细的根发小小的芽，走过缺水少雨的旱季，最终修成叫作粮食的果。

我的天地，且让我做主，就与茂盛生长着的庄稼们心心相印，与那些善良而听话的羊羔，及任劳任怨的水牛情同手足。在这质朴祥和而又充满神灵保佑的分水岭，对每个哪怕再小的生命都要敬重有加。就像把生养了自己的娘，珍视为大慈大悲的佛，小心翼翼地供奉在身体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二、与一株棉花结为好姐妹

一株棉花的一生是善良的，一株棉花的美丽是慈祥的。在分水岭，只有棉花是娘一生中最喜爱种植的作物。

岭坡下，每一片如此安静而茂盛的棉花地深处，都会不离不弃地卧着一个鸡鸣狗吠的村庄。这其中就有个叫南份蔡的，是我小得不能再小的祖籍。

在分水岭，能与一株棉花结为好姐妹，日子就会多些明媚与阳光，生活就会少些冷漠与寒凉。

如果还有下辈子，如果下辈子能够选择投胎，成为分水岭上的一株庄稼，我会毫不犹豫做一株棉花，开粉红的朵，结青青的果……

三、分水岭人都有好心肠

在分水岭，无论张三李四，抑或王五陈六，一叙起来，大伙都是血脉相连的亲戚。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人，都会有一颗菩萨般的好心肠。

春天里来，娘坟头上的野草，总是割了又长、长了又割。那些个外出合肥城打工的人，总是会在腊月里返回。没等到立春，甚至都没过完节，又得一茬一茬地踏上返程。

秋天一到，迎亲的唢呐声，每每格外响亮。我那就要做新嫁娘的姐姐，当然也是格外好看。只要翻过黄土连着黄土的分水岭，就会看见岭那边，将会有她贴着“喜”字的新房。

也许分水岭真的还不够辽阔，可这片小小的疆土，已足够一些微不足道的爱落户安家。继而繁衍后代，相夫教子，悄悄地过完自己谦卑的一生。

四、与一片青青的草木为伍

对一朵野花来说，能够有名有姓应该是多么的幸福。在分水岭，所有的花骨朵，都有着自己一生不改的名字。这些有名有姓而又有幸的花朵，每一朵都像是个幸福的小人儿，它们被分水岭紧紧地拥在怀抱里。

在分水岭，每一阵风都是干净的，每一缕阳光也都是干净的。那些妹妹一样干净而水灵的野花，总是对干净的黄土地心存感恩。曾几何时，这每一寸如此干净而怀有菩萨心肠的黄土地，都成为它们永不背叛的小小江山。

这些年来，我已习惯与朵朵野花，或者一片青青的草木为伍。晨起时总是以草尖上的露水洗面，也悄悄地洗去尘世间的恩怨情仇。让每一个有名有姓有尊严的日子，都充满着野花的香气。

从此之后，灵魂与肉身都能够活在干净的人间……

五、怀里揣着故乡的人

怀里揣着的故乡，每每会悄悄躲在一首怀旧的诗里。她老态龙钟，又满口土话，甚至比爹娘坟头上那块矮矮墓碑，还显得更加模糊。

怀里揣着的故乡，她总是命比纸薄，如同那些老人一个个无疾而终。而在来年新修的族谱之上，他们的名字将赫然在目，直至成为子孙们膜拜的对象。

那些个躺在襁褓里的婴儿，则会在不知不觉中长大。有的女大十八变，出落成十里八村都挂上号的美人。也有的成为暴走少年，其结局至今仍然不知所踪。还有与灰头土脸的我一样，是百里之外的大合肥城里水土不服的异乡人，一口地道的乡音，未敢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怀里揣着故乡的人，无论身居何处，都很容易能够在每一个黄昏里的道口，找到回家的那条羊肠小路。

六、麦浪里的守候

这是打小就悄悄生长在分水岭上的一株麦子。因为饱满而成熟，才会显现出的金黄色，足以证明粮食的重量，以及对生命的弥足珍贵。

那尖尖的麦芒，多像是生长在麦穗上的阳光，更是直刺瓦蓝天空的利器与响箭，蕴含着锐不可当的力量。每每令一些不劳而获者，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这是黄昏时分的分水岭。岭坡下的一片麦地里，几个稻草人似乎还没有收工的迹象。就如同娘在不知不觉中那已经弯曲了的脊背，还时隐时现在麦地尽头。

而今，岭坡下的这一片麦浪里时隐时现的，则是娘矮矮的坟头，与一截明明灭灭的墓碑。对分水岭来说，这也许就是我，最终没有落荒而逃的唯一理由。

□ 蔡兴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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