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的幸福 □钱广安

又到了糯稻成熟的季节，老大的粮食收储生意到了最忙碌的时候。铲车来回穿梭，输送带不停旋转，锅炉里的炭火熊熊烈烈。老大、大嫂、侄儿忙得不亦乐乎！刚刚过磅的新鲜稻谷倾倒在场地，金灿灿的，散发着缕缕的清香。

老大做这生意是这两年的事情。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老大才读到初二就辍学了。据说，他每天饭盒里的馒头在食堂蒸屉里拿出来都成了粥状，捧都捧不起来。即便如此，有时还不翼而飞，饿得他前胸贴后背。一天，他和三堂哥、二堂姐商量好似的，一起把被子塞进蛇皮口袋扔到了自家的堂屋。二大娘、四大娘和母亲轮番苦口婆心地劝说，但是老大就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三堂哥二堂姐一向听老大的，此时，他们早已把头埋到了板凳底下。父亲蹲在地上半天不说一句，最后，把烟嘴使劲往鞋底上一摁：“是好是歹由他去吧！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苦自己受！”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穷孩的父母早谋划。两年后，父母从牙缝里扣钱盖起了五间大瓦房，青石砌墙，水泥灌浆，杉木做梁。看着这么排场，给老大说媒的大姑姨妈妗子们都快踏破了门槛。

早早结婚的老大早早地担负起家庭的重荷。十几亩责任田，春种冬藏，耕云播雨。传统耕作方式效率低下，老大得知县农机公司销售手扶拖拉机，便鼓动父母卖了三头大黄牛买了一台。从此，所有农活便“多快好省”起来。

农闲时，老大揽了一份跑运输的活。镇上的一家预制品厂需要石粉、砟子，老大用一把阔如盆口的铁锨，一锨一锨吃力地撮起、端立，再甩到一人高的车斗里。满满一车足有五吨，颠簸一路二十余里，到了目的地还要一锨一锨卸掉，就这样，才能有七元钱的回报。钱虽不多，但一天五车，辛苦一年也结余了大几千元。试想，老大手里掂着厚厚的一叠钞票，一定乐得合不拢嘴，什么茧子伤口腰酸背痛，统统已在云霄之外。想必充盈他内心的一定是满满的成就感与幸福的滋味。

老大点子多，有魄力，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一天，推土机来了，建筑队的工人也来了，他们在一块自留地上放了线，砌了边，浇筑了混凝土。原来，老大要亲自建一家预制厂。需要资金，老大只好硬着头皮借。当医生的姨夫听了他的想法，很是赞赏，把存折本往他手里一塞，说话干脆：“需要多少，尽管去取。”

厂子顺利开工了。老大深知房子是乡亲们的头等大事，楼板质量马虎不得。他挑选上好的材料，按比例配料，严格遵照工艺流程。初成品悉心保养，绝不允许有瑕疵。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乡亲们腰包渐渐鼓了起来，建材市场十分火爆。老大的厂子一天能产楼板一百多片，一片毛利可达十元。老大还负责运送。他买了一辆大马力四轮，改装了一架液压吊臂。四轮拉的多，速度快，销售半径延伸到50里开外。他驾驶技术娴熟，即便乡村道路狭窄泥泞、坑洼不平，他也能从容应对。

一切顺风顺水，但不如意事也偶有一二。一次，他给淮南郊区的一个小村子送楼板，可是到了月亮爬上了山坡还不见他的影子。母亲和大嫂焦急万分。原来满载的四轮在泥泞的砂石路上左歪右斜，后轴不堪重力和扭曲，“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四轮在不挨村的野湖里“罢工”了。老大只好摸黑到最近的村子寻求帮助。乡亲们看见是帮过老李把掉入泥塘的拖拉机吊上来的老大，二话不说，放下碗筷，开了三辆拖拉机转运楼板。他们还联系了修车师傅。师傅三个小时不停歇才算大功告成。他擦拭着身上的泥土和油渍对老大说：“早听说你为人厚道，把情义看得比金钱重，今天的维修费全免了。材料费吗，哪天路过带来就是啦！谁还能没有个求人的时候？”老大听后，眼眶湿湿的，可是连一根烟也没有摸到，只好憨憨地笑了几声。

已经热了三遍的面条端在了老大的面前。母亲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疼地说：“慢点，慢点，一家人就数你活重，一定得悠着点。”母亲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老大饭量很大，可是无论大嫂如何调剂伙食，他一米八的个子总不见长肉，瘦得叫人担心。

俗话说：“人勤，穷不久；人懒，富不长。”不到一年，老大不仅还清了借款，还盖起了两层的楼房。生意红红火火，幸福的日子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办厂之前，老大也曾是南下打工潮中的一员，可是不久，他实在放不下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与牵挂，背起包袱回家了。他说：“都说城里处处是黄金，穷乡僻壤只有落后和愚昧，我偏不信这个邪，祖祖辈辈生息不止的这片土地一定能刨出金子来。”

以前，城里人往往瞧不起乡下人。一次，老大进城逛商店。看着他脸色黝黑，衣服破旧，售货小姐爱理不理的。老大一气之下，指着最贵的一套VCD音响说：“这套我要了，马上开票。”售货小姐露出惊讶的神色。这神色似乎在提醒她，如今的农村早已今非昔比。当那些上班族还在为一月几百元的工资奔波不已，为一辆自行车节衣缩食的时候，老大已经跨上他的铃木125，哼着“幸福在哪里”，吹着凉爽的风，奔驰在希望的田野上。

农村日新月异，乡亲们建房逐渐采用框架结构，楼板生意日渐清淡。老大毅然决定改行。隔行如隔山，家人的质疑在所难免。他解释说：“农业机械化正在成为现实，而劳动力的大量流失对农产品的储存、加工、流通有了迫切的需求，粮食的烘干收储市场将大有可为。”说干就干，所有资金都投在了厂房和设备上，乡亲们看到他缺少流动资金，粮食过磅后，没有一位催着要钱的。老大惦记着大家的恩，走货结账时都算上利息，不让好人吃亏。

有一回，邻村的粮贩二矿来售粮，老大给了他最高的价格。车皮过磅时，二矿妻子拎着十几只蛇皮袋就是不撒手，老大只好装作没看见。后来，大嫂发现那车稻子竟然掺了许多沙子和碎土，气得要去找他理论，老大拦住她说：“和气生财，区区几百元，他发不了财，我也赔得起。我们装作不知，下次他肯定不会这样做了。”果如老大所言，二矿后来出售的粮食连粉碎的细小秸秆都看不见了。

老大在家乡赢得了良好的口碑。这口碑就是一面招牌，一份信赖。有了这金字招牌和信赖，多少沟与坎都可以踏为坦途，一帆风顺；无论风和雨都可以幻化成霓虹，七彩绚烂。

老大逢人常说：“赶上了好时代，不错了，知足啦！”这不，他的奥迪载着孙子正行驶在去超市的路上，CD还是那熟悉的旋律：“得到是福，舍得是福，知足才是最幸福。”这是《老大的幸福》中的片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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