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门，决定性瞬间 用布列松的镜头看《皖北相》

○简·鲍恩自拍像

○张学祥摄于淮南淮西火车站

每一秒钟，有多少人在按下快门？在智能手机时代，你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成为一名摄影者、摄影爱好者、摄影对象、图片观看者。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再普遍不过的日常行为，也有深奥的哲学解读？对摄影有兴趣的你迟早会意识到，摄影水平的差异最终取决于思想的眼睛，而非设备和技术。

本雅明、罗兰·巴特、苏珊·桑塔格、约翰·伯格等都是摄影批评的大师，其中苏珊·桑塔格的《论摄影》被誉为摄影批评的经典。《论摄影》的第一章为《柏拉图的洞穴》，苏珊·桑塔格一上来就说：“人类冥顽不灵地流连在柏拉图的洞穴之中，仍然依其亘古不变的习惯沉浸在纯粹的理念影像中沾沾自喜。”

将摄影行为理解为物种基因的偏好，不免过于高深玄妙。相比之下，苏珊·桑塔格说摄影“在与绘画的关系上被视为弑父，在与人的关系上被视为捕食”更容易理解——摄影作为一种技术创新，鞭促了现代主义绘画的创新演变；至于“捕食”一说则不妨理解为苏珊·桑塔格的词语炫技。

布列松是我最早接触的摄影大师。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开始，一些文艺杂志，尤其是32开本的非常喜欢在封二封三刊登一些经典照片。就有这么一幅布列松作品——一个小男孩抱着两个大酒瓶回家，志得意满，像是一个得胜回朝的大将军。

《思想的眼睛——布列松论摄影》中诸多布列松式的摄影箴言，值得品味：“就我个人来说，摄影是一种理解的方式，不能与其他视觉表现方式分离开来。它是一种呐喊、一种释放自己的方式……它是生活的一种方式。”

苏珊·桑塔格真正用奥卡姆思维剃刀雕刻出的关于摄影的哲学造型是：“照片是时间与空间的切片。”用这句格言来形容摄影的瞬间特性，也许是最恰当不过的了。这也得到了摄影大师布列松“决定性瞬间”的呼应。

什么是“决定性瞬间”？“‘观照’——《皖北相》纪实摄影群展”或许能够给你一个印象深刻的答案。

“‘观照’——《皖北相》纪实摄影群展”4月27日下午在政务区壹art艺术机构开幕，本次影展之所以值得关注，不仅是因为其公益性，经过遴选后的参展作品水准高而作者大都为业余摄影师，更是因为其关键词——“皖北”与“纪实”体现了丰厚的当下皖北人文风貌；而“相”既有照相的字面意思，同时指涉摄影的哲学内涵。如果我们用布列松的思想镜头，来凝视皖北相的“决定性瞬间”，便会对一张平面的摄影作品产生丰富的体味和收获。

一位行人弯腰去看铁道信号灯，脑袋隐没到信号灯后，而信号灯便幻化成了人的眼睛（淮南张学祥2017年11月8日拍摄于淮南淮西火车站）。比之苏珊·桑塔格《论摄影》封面——照相机与人眼重叠式——更有偶然性谐趣，对摄影理念的隐喻也更具有生活气息。

这位行人身着冲锋衣牛仔裤和时尚运动鞋，是较为普及的大众装束，而略显臃肿的体态表明这不像是一位年轻人。他双手背后，漫步经过荒草蔓延的铁路道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弓腰探究闪亮的信号灯背后的秘密，他是如此随意，以致不用摆出一个更专注的姿态。

这一幅照片作为影展的宣传海报来对应“观照”主题非常贴切——信号灯前后的人，你们想看什么，看到了什么？

对摄影大师约翰·伯格来说，那种能够瞬间激起我们脑补缺失的那些含义的照片就是好照片。也就是说，拍摄者的布列松式的“决定性瞬间”完全可以激发欣赏者的“决定性瞬间”——瞬间产生“融惯性”联想——激活我们很多的经验，使得我们去跟这个照片产生一种共鸣或者是一种迎合，互相地贯通，互相地融合，从而获得一种新的观念，这个时候就产生了一种新的意义——这正是伯格认为摄影的价值所在。

那位脑袋消失在铁道信号灯后面的漫步者，他可能瞧了一眼后支起身体继续漫步，也许会蹲下来，仔细琢磨。他可能是一位好奇的旅行者，也可能是一位老淮南，高铁的到来使得曾经辉煌的淮南线相对暗淡，他或许有些伤感，或许没有。只是一个瞬间，他留下了太多的空白，留给我们去填补。

一旦我们在巩膜前插上“瞬间性”滤镜，“关照”参展照片便都具备了丰富的瞬间性。你凝视着长满野草的寿县宾阳门，路过一辆卡车驾驶室里一双炯炯的眼神则射向了你；淮河流域蚌埠段小渔村的水上人家环境脏乱，透过朦胧的晨雾，背景是二三十层的新建住宅楼——船上的人和楼上的人，他们彼此观照，各有怎样的感触？宿州三角洲公园的旋转飞椅，让人想起早期的西方嘉年华游乐场，椅子上的人表情兴奋激动，被压抑或约束的个性瞬间绽放。

《皖北相》影展策划人陈强说，摄影师群体大都生活在皖北，身处中原大地，独特的地理位置和长久的历史文化影响决定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与众不同的观照之道；展览中呈现的诸如淮河、庙会、宗教、乡野等都是具体的在地文化元素，同时也是《皖北相》摄影师群体的生活背景，他们显然集体表现出了“在地”表达的自觉：由眼前的所见所闻而照事照理。

《皖北相》呈现的是“皖北”的瞬间表达，它留给我们填补的空白是城市化进程中的社会与人的流变和人性故事。而在本次摄影学者主持黄洁的话语中，这份留白就是——摄影展激活了普通人关照自己的内视化的眼睛。“事件之所以成为新闻，往往因为其重要性、价值性。但《皖北相》将我们抛回未留意的周边生活，因而更容易切入自我的真实经验，不同于事件的特殊，平凡中的轻松和庄严，带着魔幻。通过面对曾擦肩而过的人和物，我们完成自我体验的丰富。”

布列松在《决定性瞬间》中阐述他执着一生的报道摄影的理念，与马格南的精神内涵与使命感相互映衬：“摄影报道是为说明一个问题、专注于一个事件或表达某些印象和感受而发生的，由头脑、眼睛和内心世界共同作用的渐进过程”；“……我们的任务是观察现实并在相机的帮助下将它记录下来……”

从这个意义上说，《皖北相》的摄影师们和布列松一样，他们每一次按下快门，都是一次长期关注下的由头脑、眼睛和内心世界共同作用的渐进过程的决定性瞬间化。

凌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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