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两座城

□ 廖 培

离我家不远有个很大的滨海公园，可以下海游泳，也可以闲逛。经常只是逛而不下海。或许因为少走几步路吧，更多原因是，大海很单调的。在公园也不是闲逛，是看大妈跳舞。每天晚上，公园像集市，热闹极了，我数了数，有九支大妈跳舞队，彼此之间还没有隔断相互可以影响，但她们的舞姿却样样不同，九支各有花样。于是，看客如我者便觉得这个城市，很有活力吧。同时，小朋友也在公园跑呀玩呀，夜晚的海口，玩乐丰富，花树多彩，人们走出家门享受着徐徐微风的吹拂，不论夏日还是冬至。我觉得在这里拥有了一套自己的房子，真是心灵安静的美好。抬头还可以看到公园巨大的游乐场大型过山车轰隆隆地驶过，灯光五彩六色。过年过节，小朋友成了游乐场最多的游人，他们被绿荫婆娑的椰子树化成了公园一片景象，像画，却画不尽。

夏日的海口，并不被想象成多么热，白天的热是高楼大厦的缘故，或许还可以说是水泥路面的反射，倘若在绿树下，在热岛浓翳树木里，环境立刻与人和谐起来，树木不语，公园欢乐，海口哪来忧烦？就是夏季濠雨也是来得快去亦快。我喜欢海口，是这里阳光响亮，灿烂若鲜明，阳气足，动力足，本地人不排外，心理便一扫忧郁吧。十几年前，我那时吃了秤砣般相信，只有这里才是干大事的地方。

现在，干大事似乎成了梦想，虽然还有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没准，哪一天，拥有一片专属于我自己的景点。但有时，看到后辈匆忙地登岛，满眼的焦虑，二十几岁就想着四五十岁的业绩，想着房价如此之高而自己的家还没有将来如何等等，夜不能寐，辗转不眠，于是我就觉得，何苦呢？适应一个城市的经过，就是自己成长的历史，若拔苗助长，除非官二代富二代。不过，那样子，城市还是不适应，因为你不平凡，于是就得不到适应一个城市的平凡。

我呆过的城市，屯溪自然是念念不忘的。有时见图片中的黄山屯溪，在微信里被不断赞美，是现在的老街形象，还有老桥老河徽州山村及璀璨的灯光下的山城景色。可是，在我想象里，还是小时候的弯曲拐八的老巷，我在上学的路上，不担心车子的冲撞，也不担心一个孩子的早餐的卫生和公道的价格。记得喜欢吃糍粑，还有油炸狮子头。妈妈总是给五分钱的早餐，高兴地去八小上学。屯溪的河水清澈而响亮，卵石滩上总能够见到孩子们抓鱼游水，一块毛巾给了孩子一个假期戏水的欢乐。没有高楼，没有危险，没有太多的生人。记忆里的这些是我专属的景点吧。

时间快得让我突然间找不到生存的意义。我没有搬家，也没有逃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来到了海口，之后就再没有挪动，像个老徽州人那样，迁徙了，扎根了，徽州人应有其它城市的眼光，放开，走出，然后适应一个城市的平凡。等渐渐安稳下来之后，海口本应该迎来想象中的炎热，却偏偏刮起了台风，哦，台风，另一个海口景象。我在一张画里画过，我带了一把伞，被台风刮得弓成了一只虾。但远方的明亮的黄色灯光，如同避雨的港湾在招呼。大树被吹得枝柯落地，然而，绿色却更生动了，翠生生的绿挂满了富氧粒子，人在这个城市，怎么会不满意呢？与山城屯溪的迥然不同，一片让我喜欢的不得了的地方。

当然，触觉告诉我，一个城市的居住，还是平淡如简。每天走一段路，尽头是自己的家。家里孩子们的吵吵闹闹，柴米油盐的平顺，跟外面繁华与热闹成了对比。我有个朋友，一直存在享乐之中，至今不结婚，到处飞，城市在哪里呢？在他的买卖里。可是，我觉得那是动荡，心不静，怎么找得到持续的增长？又许多年过去了，朋友累了，抑郁寡欢了。我接触到不少欲望强烈的人，他们的内心你永远不懂。或许，他没有适应一个城市，这个城市他没有感觉到存在的景象。他走了很长一条路，等到了路头，各自都大失所望。城市没有容纳他，他也没有接受住在海口这个事实。人不能老跟自己计较，计较多了，久了，会得抑郁症的。

在许多人眼里，一个城市景致本身没多大区别，除非是旅游者。十几年了，我从一个旅人，变成了一个新晋的海口本地人，吃海南粉啧啧欢喜，大海不过水很多很多罢了，花树凤凰木一年大约只有一次对着笑，多数在匆忙的过日子当中。人在旅途，大可不必为见景所生之情负多大的责任，可以完全像个吟游诗人，发一通感慨，然后找寻下一个目的地。然而住在这里就不同了，椰风海韵绿荫天然，站在滨海公园的人潮里，我猛然发现，原来自己和这个城市里无数外来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也不过是普普通通平凡的一个。的确这样，为什么要不同呢？有时我就喜欢和大家融为一体，和绿木，和台风，和炎热，还有我的家人。于是我开始在这个城市有一种莫名的欢乐，原因之一也许是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回归徽州屯溪。那是小时候的故事，是小时候的城市。

一个人，两座城市，两地都好。

中国城市，不论大小都喧嚣嘈杂人潮涌动。山与海的旅游，其实看着都觉得疲惫。为什么我一年也不看大海一次呢？在屯溪，想看大海，到了海口，走到了滨海边，就不再往前继续，如同回到屯溪，就呆在妈妈身边，山岭不看，河流不看，老街看但也是因为只能看居家在老街边怎么也回避不了。居住久了，看什么看？还不是那样。心底一定是这样想的。这不是炫耀，在别人眼里，屯溪老街怎么个古老，海口大海，怎么个湛蓝，其实，都不过凡物而已。两座城市，一个人，让我学会如何与平凡共处一室。城市的居住有家就是美好。外面的花花世界，总归要兜一圈，屯溪有母亲，海口有妻儿。

原来，城市不是别人，还是自己。人生没有标准答案，如果有标准答案还是自己的选择。如果有家的城市就是欢乐及平凡，是刻在我身上的刀，那么，我无怨无悔，这一生，两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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