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梦双城（八）□刘炯

断断续续聊着一些同学的近况后，我们就渐渐睡着了。第二天，我被枕边手机的震动弄醒。表弟需要我开车带他们到附近拍摄清晨的风光，为了不影响迟建林，昨晚我特地将手机设置震动。我蹑手蹑脚，拿着背包出门，到了表弟的房间开始刷牙洗脸。山里与附近镇上开车转了一圈，等他们拍了一些照片，返回时已近11点，早上泡的茶快喝干了。我停好车，拿着茶杯到吧台续水，顺势坐在高脚凳上四处看看。昨天忙着去往后边的草坪，竟忽略到大堂也是青年旅舍极具特色的所在。大堂的左侧半边，临街落地玻璃墙下摆着几组面对面的布艺沙发，吧台之后用作来往后门的走廊。右半边则有两个功能区组成，接近大门口这一半其实是一个室内演出区域，放着乐谱架，架子鼓。如果有演出的话，我坐的高脚凳可是最佳位置。接近后门那一半是L型转角大书架，有些旅行者指南类的书籍，还有老电话、老唱片机、老照相机、锈车牌等旧物营造怀旧的文艺气氛。书架前一张原木桌子上，有个人背对着我趴着看书，卷卷的头发，厚实的身体，像个长毛绒玩具一样。我赶紧拿着茶杯走过去。

“还在啊?迟建林。”

他回过头看着我，微笑着，“早上起得好早啊。我起床后，身旁空无一人。”还没有等我说明情况，他立即抢着说，“电影一样的情节。我喜欢。看得出，你也是有情怀的人。”然后他朝我竖了一个大拇指。

“你这什么，IPAD？”我朝桌上他在看的东西努了努嘴。

“不，是单纯地阅读用的。你看，”他摸了摸光滑的屏幕，“墨水屏，看书不伤眼的。Ipad和手机都是led屏，自身发光，时间看长会伤眼。”也就是这次，不喜欢阅读的我才知道还有这个器物。

“什么书？”

“《月亮与六便士》。”

“哦。谁写的？”我应付了一下，这书名我都没有听说过。毕业后，除了考公务员那会看了考试书，都没有怎么看过书。

“毛姆。”

“没听说过。”

呵呵，他的笑声轻柔而平静，也许他见惯了这样的人。“英国作家，他的书很多主题是探讨人生模式的。我的许多想法，都是从他书中得到的启发。”

“和我们一起去镇上吃个饭，然后一车回。”我看见小木送表弟他们走到大堂，估计已经结完首笔款子了。

“不用客气，我骑车来的，下午3点半以后天气凉快点，再骑车回去。”

东黄山青年旅馆一别后再一次见到迟建林是第二年春天。就在这一两年，我感觉到春天有一种莫名的伤怀。本不算忙碌的工作间隙，或上洗手间的途中，春日的阳光照射进单位的走廊，我踱步在明媚的方块里，看着对面老式居民楼，各层的阳台上不同的摆设，不同的晾晒内容；看着顶楼的鸽子拍打起翅膀，盘旋起来；看着远处的青山呈现眼底，透着初春沁人的具有绒质的嫩绿，忽然我就被一种伤感的情绪猛烈撞击。

“我得买个单反。”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对妻子说。

“为什么？你的手机拍得清楚得很。没看见网上都说单反毁一生吗？”

我内心苦笑一下，预料中的答案。她果然是我母亲眼中的好儿媳，几年的家庭生活中，许多华而不实的想法被她理性地否决，可我实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但这次我不想妥协。“我不管。”我大声说，坚决并且果敢，那是迟建林独行东南亚的勇气从微博里传递到我内心。那些照片的风景在我眼前晃动，并且让我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极其平庸。

她显然没有想到我的强烈反应，随即转过身，沉默之后或许还有眼泪。我能感觉到她权威遭受挑战的不解与愤怒，并且伴有被欺凌的悲伤。但这次我已下定决心，绝不妥协。

一个仲春的下午，我思忖着手头已无工作。与其坐在办公室消耗时间，不如单反相机练练手。既然没有办法如迟建林般单车潇洒，至少也可浮生半日闲。单反入手不久，兴趣正浓，从网络上下载了一个摄影学院的电子版教程，想迅速找准光圈快门组合。最佳的拍摄地我已选好，就是小区后门出去，只需穿过门前那条过境公路，对面山沟里有几条火车铁轨。

已错过上下班时间，公路上的车辆不是很多，进入马路对面的进口，我看见自己手拿单反的影子在水泥下坡路段跃动，城区的市声随着我的深入慢慢减弱。我一直是墨守成规的人，无理由翘班以前还真没有过，现在超脱的闲逸也是我没有体验过的。拍了几张转角水泥墙上的常春藤，我准备去拍铁轨，道班房出现视线里，我看见一个穿制服的人坐在等候的塑料凳上。卷卷的头发，壮实的身子，正在看手中的书，仿佛迟建林。就是迟建林。

我叫着他名字。他迷离的眼神里面此刻掺杂着疑惑，就像梦中醒来一般。“汪雨，你怎么跑这里来？”

“才买个相机，练手呢。你怎么坐在这里？”

他把电子书放下，站起身，指了指身上的铁路工作服，“我在这上班呀。”

“在这上班。”

“是的，”迟建林用头点了点示意我站着的路，“这路往前还有一个林业科研基地。如果火车经过，我就得把这个横杆摇下。”

我看了看那根鱼竿一样竖起的横担，还有绕着钢丝绳的轮盘，“啊，你工作这么轻松。”

他笑了，“是的，还有呢，我上一天班休三天，不过是一整天，24小时。

“这么爽！难怪你有时间骑行东南亚。”我大叫起来。

“我得感谢这工作。让我有时间旅行，也可浸泡在书里，构建自己的世界。”他有点自得地说。

“这是你的工作间吗？”我指着旁边彩钢板房。

“是啊。进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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