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梦双城（五）

□ 刘 炯

你懂什么？我母亲立即反驳道。你不理财，财不理你。我们不缺你那点伙食费。让你交就是让你脑海有概念，以后成家后你也要担起家。

就是这句话让我预感到他们对我找老婆一定是苛刻的。即便无法找到精明如我妈这样的女性，但起码也得温婉贤淑，不会在时尚用度上一掷万金。这样女性我们这一代人中可大把大把，人凝脂香，况且我正处雄性荷尔蒙旺盛的生命阶段。他们开始紧张，万一被此种浮华女人诱惑，一辈子可就毁了。他们暗中的紧锣密鼓总有收获，终于为我介绍到离县城30多公里远的乡镇公务员。大专毕业，农村家庭出生，本质不错，而且工作也上进，是镇里的计生专干。乖乖，老妈爽劲十足地对我说，这么年轻，副科级待遇。可比城里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强多了。啧啧。

我欣然接受他们的选择，在介绍人组织父母买单的饭局上相识后，经过看电影，牵手，各自朋友圈审阅，各自家族融入各个环节，半年之后水到渠成进入婚姻。随后的七年平静稳定，我们有了儿子，妻子也进了城。

叮。短促的短信提示音响起：“早上找我有事吗？（迟）。”

“没事。不小心碰到的。”

“哦，明天你有时间吗？”紧接又来一条。

他什么意思呢？我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里思索着，不可能再约我去昱城的，是不是孩子出院要用车。“我有时间，什么事？”我很好奇地等待着答案。

“去一趟昱城吧，替我做一个时代的道别，再带一些昱城烧饼。”

我一拍前额，晕，今天才去的。该怎么回呢？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我将屏幕刺眼的手机放进被子里面，渐渐窗外微弱的夜光浮在窗帘上。呜呜。离家不远的火车站传来夜班车清晰的鸣叫声，然后是隐约的车轮滚动声。车窗外景色和昱城枯坐的细节脑际纷至沓来。我看看身旁恬静熟睡的妻子，按了按她的被角，迟建林的老婆孩子应该也休息了，充满疲惫的空闲里，他是用这条短信呼吸来自昱城自由的空气，而我是运输自由空气的唯一人选。

还是去吧。我勾起手掌，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按摩了一会额头，对自己说。

“好的。明天回来后再去医院找你。”掏出手机，迅速回了一条，然后我茫然怔在那里。细微的响声里手机熄屏了，我又陷入黑夜里，心同时微颤一下，多么真切的隐喻，共属于我和迟建林短暂的“远游时代”落幕了。正是经历过这个不长的时代，我才开始产生阅读的急迫感。

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和迟建林这一段时间的交往，我几乎不做自我反省，身边也没有这种氛围，工作，金钱，房子，汽车，都是根据如此标尺判断彼此的生活。生活于我而言是恒定的。我们一起乘坐火车去往昱城的情形再次占据着我的回忆，我仔细辨别着它与今天全家昱城之行的差别。我们没有喧闹的景区，只是鸽子的盘旋，天空、池塘与树叶的细节。我品尝到来自异地的幽远与孤寂，作为一个人单独个体的存在。

迟建林与我是高中同学，是文理分班后一起来到文科班的，也就同学一年，况且高三学习紧张，交集更少。毕业后我考上大学，外出读书。据其他同学说他没有考上，高中毕业后一年当兵去了。

我们毕业后的首次相遇是去年夏天，表弟和朋友开了一个视频制作公司，在黄山风景名胜区脚下东黄山国际青年旅舍接了一单录制7周年晚会的生意。东黄山国际青年旅舍距离虞城接近100公里，只能让我帮忙开车带着他和同事过去。

现在回想起来，在那里遇见迟建林是极其正常的事。那是年轻背包客聚集的地方，7周年晚会更像是周边几个市县摇滚乐队聚会，但组织者依然尽心，请了昱城的灯光师与音响师，我们到达的时候，一辆搭载音响的小货车已停在附近。我将车停在两旁是高大树木的窄马路旁，下车后抬头看着旅舍外观，旧式的三层楼，长廊式阳台连接一个一个房间。最低一层阳台护栏中间部分有序钉了一些木条，上面安装旅舍名牌的广告字。门檐处挂着有国际青年旅舍标志的一个圆灯箱，我帮表弟拎了一个器袋跟随他走进金属门框漆成蓝色的玻璃门。

大堂里面青春气息随我推门骤然扑面，让人一振，不同方位墙面采用番茄红深海蓝以及柠檬黄粉刷。大堂整体如同一个大酒吧，圆形的总台在大堂中央，吧台模样，里面木架上一层层摆着各种颜色饮料与成品鸡尾酒，吧台外一圈高脚圆凳围绕，有让人坐下喝一杯的冲动。呆会我有时间得来上一杯，心想。我们绕过吧台，从正前方的一个门继续往外走，顿时豁然开朗：一个非常大的草坪，在夏日下午5点后的阳光里散发温热而浓郁的青草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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