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桂香 (外一篇)

书还是翻开了一页，隐约看到的是唐朝宋之问的桂花诗：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桂花和圆月息息相关，月中的桂树纠葛着传说，我喜欢。晚上和朋友说，要外出闻闻桂花香。可惜无月，秋雨潇潇，但还是出去了，深夜的桂香无处不在。脚步拖沓，走得恍惚，我怕踩痛了一地桂香。

听

听雨

秋天听雨，动听与否全凭心情。早晨一觉自然醒，醒和雨声的吵闹无关。梦记不清内容，反正做了，长长的梦，应是欢悦的。枕边有书，夜间读了一半，拾起来不困难。雨声由之来了。

秋雨的点滴大小均匀，落在地上和枝头总是细致密仄，声音和气，如能捧起一定是柔软缠绵的。对秋雨说不上喜欢，以为它是中性的，不热不冷，如中庸，都能搁在心上。

还是侧耳去听，沙沙的声音，带来往事的静悄，猝然进入心灵。雨声里进入回忆，多少有些诗意。或人或事，有些跳跃。

书依然可以读进，字里行间无秋雨飘零。

开窗迎接雨声，来的却是秋深，雨声携上冷意，落在眉眼上，散漫地，爱恨无甚章法，让人一时泛起幽思。

雨声没了，雨没停下。

听虫

秋雨一来，虫鸣就息了。

小时就喜欢昆虫，怪怪的，再丑陋的虫子在我的心中都美好。它们是我的伙伴，有它们我就不寂寞。

不钟意秋雨，昆虫顶住风，经不起雨。秋雨淋过，虫声就哑了，直至消失。没了虫声的世界，静得无生气。

不过隐进旮旯的虫，还是可听的。比如蟋蟀，它们在缝隙里弹动翅膀，摩擦出对生命和温暖的向往。比如蚂蚁，走走停停，腰杆依旧硬朗，啃起骨头，还是春夏的劲头。

秋夜，我听到了阳台上窸窣的动静，披衣而起，一只硕大的蝈蝈正敲击门户，它在寻找通道。打开门，它向书橱而去，书是温暖的地方吗？

听景

秋景是用来听的，我一直以为。春景得看，夏景要赏，冬景需品；唯有秋天的景致，屏住呼吸、闭起眼睛，就听得清清楚楚。

桂花滴落，豆荚剥裂，稻菽摇曳，瑟瑟的声音而来，除了悦耳，还在微闭的眼睛里留下拂不去的影像。

早晨在一抹水边驻足，散放的睡莲花，被小浪轻轻托起，又拍打着漫溢的水面，几条游鱼顶上多氧露珠，围睡莲而动，陡然想起徐志摩的诗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寒风的娇羞……不说再见，耳语里全是睡莲红的娇羞、白的娇羞、黄的娇羞，落脚里，却是秋景中，欲说还休的娇羞。

风吹景动，凭耳去听，真实可靠，眼见为虚，耳听最实，秋景里，言真意切。

难以免俗，还想写写桂花。下午宅在书桌边读书，桂香一阵阵赶来，幽幽的味，扰得不宁。书是读不下去了，索性掩卷，泡一杯黄山毛峰，饮茶品香，惬意地看时光慢慢流逝。

桂花一地香，一株自语，千万株应答，掀起味觉的波浪。对于桂香，难以有词汇固定表达，馨香浓了，清香淡了，幽香浅了。桂花的香带着古意，倒像是从沧桑的木心里钻出的，点点滴滴都要化解出一抹情境——相见、别离，恋情、愁绪，似乎皆用得着。替古人担忧，多此一举，而古意进入了空气中，就容不得不去呼吸，不去作一番打量了。

乡村的桂花，是和柿子一起成熟的，走过许多村落，尤是上百越千年的老村，柿和桂一定同在，相距不远，且都苍凉而有风采得很。柿子到了秋天就不青涩，红彤彤的闪动诱惑，桂花也在这时开，金或银的色彩。柿和桂相互应证村落的安然，果在树梢，花在枝头，存立是最好的说明。一树柿子红，满树桂花香。在稻子和炊烟中孑然而立，一地的香充溢着甜美。

桂花的香味，在乡村的土田埂上还得走很长路程，花落香不死，和乡情乡音同在。记得居住的村子，一棵桂花树，树高花繁，每年八九月间，村子里溢满了花香。村里的人宝贝般待这花，有折的，仅是点到为止，让绝大多数的花佩在枝上，扬扬洒洒。村里的树分公树、私树，桂花树属公树，是村子里的人共有的。桂花是好东西，村里人庄稼一样收集，取一床五六成新的被单，铺在桂树花阴下，摇动树杆，花星星点点的落下，一会功夫，聚集了小半篮子。各取所需，村里人东家一把西家一捧，取回了，清水洗过，用糖渍下，放进瓶子里，喷喷香的桂花糖就做好。

桂花糖的用处多，但主要用于包元宵，煮桂花糖藕。元宵正月十五是必吃的，包心元宵是上品。桂花糖排上了用场，黑芝麻、桂花糖混合在一起，研磨碎了，包进元宵，元宵自是大个的，一碗最多盛上四个。激火烧开水，元宵下锅，再旺火烧，元宵浮头，就可小口品尝了。轻轻咬开，一股桂花的香味直逼脑门，软香甜糯，真的吃不够。桂花藕做法简单，但讲究，藕选粗壮的，孔里灌进糯米和桂花糖，放锅里，注进水，水要藕塘水，塘水煮塘藕，藕不走味。之后架起木柴火，猛猛地烧开锅，再换小火熬，多半个时辰过去，桂花藕就做成了。藕，糯甜香，拿在手上可满世界跑，既当菜又当饭，还是秋冬的滋补品。桂花换了种形式开放，在唇齿间开放，成为乡间的美味，故土的符号。

城里的桂花开得猛，小区、公园、道路到处都是，一株开后满城香，捂也捂不住。桂花纯粹，香得霸气，桂花开后，所有的花香味就销声匿迹了，独独只剩桂花香在奔忙。隔着一堵墙，我的书桌旁就有三株桂花树，两银一金，金桂站在中间。头天晚上桂的花蕾还羞答答，早晨花香竟推开窗户，把我从梦中唤醒，桂花香气逼人，逼得我披衣下床，星空仍在，只见一金两银，端出了美仑美奂的盛宴，猛吸一口，残余的睡意早跑进了晨露里。随后的一天，我就沐在了花香中，被桂的气息左右，飘飘然又清清爽爽，由之，把自已也当作了一朵小小的桂花，因为我的身子里吐出的是桂花香的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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