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能为死亡准备些什么

□黄山江婉琴

最近两年，爸爸时不时地会目睹一些老同事离开人世。

前几天饭后，他说起一个比他小五岁的同事（60出头）心梗发作走了。说完又感叹几句：“他原来多快活啊，一辈子没结婚，穿的讲究，吃的也讲究，没事就在外面转，也没什么恶习，总是体体面面的。但是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臭了，死了半个月都没人知道，无儿无女啊，还是他妹妹给下的葬。”说完这些，爸爸沉默了一会儿，大概觉得扫了大家的兴致，又换了别的话题。

两三年前，爸爸就提起买公墓的事，但因为和妈妈身体都还不错，也就一直被搁置了。妈妈有时埋怨：“别人还没六十岁就买好了，现在越来越贵，好位置都给挑完了。”口气像是谈论商品房，并没有什么忌讳。爸爸也不是没有想过江葬、树葬这类，或者遗体捐赠也不错。他俩对死亡的态度似乎表现得很开明。

人或许能优雅地老去，但能优雅从容地面对死亡么？

今年夏天发生的事，让我动摇了先前的看法。开始，爸爸牙疼难忍，医生建议消炎后再拔取，但眼见着炎也消了，他还是犹豫不决。秋天来了，那颗坏牙现在还躲在他的口腔深处。只是拔一颗牙齿，他也思来想去，久久不愿落实，一会说什么拔牙的地方可能会感染肝炎病毒，一会说反正不痛了，随它去。还因为有洁癖，不愿或尽量少去公共场所。夏天买个菜回家就要把衣服全部洗掉，我可以想象他对医院病菌的嫌弃程度。

为此，爸爸很注意控制饮食，听人说适度挨饿有助于肠道休息，就常常吃到七分饱。比如春捂秋冻，就至今还在睡凉席。吸烟有害健康，戒不掉烟，就改抽迷你香烟。如此等等，还免不了悲观地说：以后我真要是生病拖着，还不如安乐死。

列夫托尔斯泰的《伊凡伊里奇之死》，叙述了法官伊凡身患绝症步步走向死亡的过程。他面对死亡的时候，才体会到孤独、疼痛、毫无尊严，变得讨厌别人的同情、健康和力量，又需要对待孩子式的怜悯。

印象深刻的还有卡森麦卡勒斯的《没有指针的钟》，马龙大半辈子帮人配药，突然有天自己得了绝症，天几乎要塌下来，面对强势的妻子，他选择了缄默，独自扛住命运的不公。再一次验证了，在死亡面前，每个人都会措手不及，所不同的是有些人能尽量表现出克制而冷静。

人生的绝望也许就在这，既不需要同情，又渴望同情，但根本上没人能帮得了你。这些年，养生类的文章是微信公众号里最受欢迎的。人们尽量让自己的生活状态更健康一点，机体磨损程度小一些，心态尽量乐观，以此来面对死亡。

但对于死亡的准备，光有养生恐怕远远不够，也不排除过度养生的焦虑感会起到适得其反的作用。

有人终其一生都是孩子，懵懵懂懂无知无畏走一遭，活得潇洒死得从容，我并不羡慕这类。我更欣赏的是：终其一身都在填补自己的那类人，在此过程中，他们慢慢练就了自知、谦和、无所畏惧，和呱呱坠地时的无知、莽撞、脆弱，形成了人生的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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