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读白墙

□ 钟志红

傍晚的雾霭隐约，递来一抹抹轻易察觉的薄凉。青石驮着我，彳亍在逼仄的古民居巷道。不远处的河水，退位为白墙灰瓦的道具，让人游弋在木雕石雕为主角的舞台。

来到黄山脚下的西递，这座与水相伴的皖南古村落，赐我别样的体味和遐思。

的确，我在知天命之年，时常有期待和接近美的欲望。于是，曾前往“平沙莽莽黄入天”的大漠上，静心聆听驼铃悠远的叮当，或骑马绝尘在蒙古草原，与牛哞哞、羊咩咩异口同声一曲“蓝蓝的天空白云飘”，不一而足的旅行，可在游记的字里行间，还是缺少真情的流露和思想的升华。

不一会儿，迎面而至的一丝丝细雨，仿佛捎来了清爽的河风，邀来了青苔的本味，轻柔地披在这片恬静的土地上，把那堵不起眼的白墙映衬得格外醒目。瞬间的幻觉告诉我，雨帘中的这墙，分明就是一张斑驳的五线谱，让人貌似收听到悠远的徽州民歌：“扁荚藤，随地生，外公外婆接外甥。外公接得哈哈笑，外婆接得笑哈哈……”

缀在白墙上的雨粒，尽情地伸展身体的半径，似乎存心戳破流年的时光。墙下的深处，雨丝在努力地分割着一盏家灯。那束灯光，浑黄又虔诚地悬在半空，映着倚墙而坐的老人，纹丝不动地遥望被雨网过滤的巷尾，不知是在守望家人的平安归来，还是在收藏晨光熹微的光鲜？昏暗下，我确实无法明辨他眼光的浑浊或清亮，如同我不知他人生几多的沧桑和传奇故事，也许与西递村有关，或无关。我只觉得，他啧嘴的叭嗒声，忽高忽低，或近或远，融入了轻轻的雨声，又仿佛在这坚硬的墙面上，耕犁出一道弯曲悠长的故音旧曲……我不知道这是一帧怎样原生态的定格画面，木刻还是黑白相片？在不经意间，催生出一片片柔情和感动的纯白。

行至巷尾，雨声渐密，却覆盖不了一对情侣的喁喁私语。依墙而立，两人就那么在伞下相偎如一人，在古村的角隅，种埋下了向往浪漫和激情的絮叨……

我穿透墙缝的目光，虔诚地搜索近千年的人文轮廓，有如那一块块青石板，冰冷的身躯透着温热的表情，惹人心揣敬意。其实，眼前的墙何尝不是一尊石，无字的语言何尝不在见证人间几多的风起云涌，它是那样的依然故我、缄默无语，以包容人类欲望和贪婪的心灵境界，让我沉浮于名利的心归于平静和踏实，挑战我为得失计较的冥想苦思。

也许，白墙早是习惯了这般保护神的名号，它依然故我地保持沉默的身姿，续写不老的寂静——置身于人流与白墙间的我，用心默写古墙的笔划，眼前“历史”二字的繁体，嵌在一本甲骨文字的线装书封面上。墙体一鳞鳞青春不在的碎屑、一道道曲折可见的缝隙，不知记载了多少箭驽炮火、刀戟纵横的细节；千百年的沧桑皱褶，不知折叠起多少英雄豪杰的不屈形象、文人雅士的动情诗赋，悄悄地注入在这个民族的骨血里……

白墙褪去的肤色，总会有尽头的白墙，的确远离时尚的色素，可在我眼里，仍然保持着一抹抹风雨鲜活的拭痕，传承着文化的无边无际，素描这片热土上的国度，蹒跚地走向强盛的足迹。我更有理由相信，在我父辈们的眼里和心中，这墙不仅是安保的胄甲，不只是遮风挡雨的山体，确是一幅动态十足、无声无字的画面，乐此不疲地述说一个没有尾声的传奇故事……

不倒的白墙，终身在恪尽职守，默默守卫着一片热土的恬静，保驾着一方黎民的全安，呵护着一件古董的完整，护佑着一颗心灵的踏实，诠释和大写“责任”二字的立体和彩色，书法一种迎风雨依然屹立的繁体。

的确，每一种审美的视角，潜藏在不同年龄阶段；每一种读美的共鸣，调整着人生意义的坐标。在我即将迈入知天命之年，西递古村的白墙收录我真情的依恋和真切的感悟——唯美而视，唯善而行，唯真而往。 配文摄影：高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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