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远定
月华美,大道行
月华如水,记忆如泉。
造访白岳月华街,曾是多少文人墨客的瑰丽梦想。人间天上,月华载动着千古情思,赋予我们无限的遐想,当我们信步白云之上的月华街,悠然间仿佛“在天街闲游”,那种置身缥缈御风而歌的感觉实在空灵、清逸和曼妙。
《山行》诗云:“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这白云生处的人家不正是眼前的月华街吗?你若站在登封桥上,仰观四周的高山,便会发现一道黑白相间的亮光,均匀地散落于半圆形的山腰上,形似一弯初月,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机敏的羽士便巧借“月华”作为这一方水土的芳名,却也是名至实归,准确地传递出它吐纳天地灵气、汲取日月精华的内核。
而今的月华街,七分古老,三分年轻。或许再难回归明朝,但月华的香火越烧越旺。正所谓,道教兴则齐云兴,齐云兴则月华兴。历经世事沧桑和万千岁月的洗礼,这片历史的天空愈加丰盈而深邃。
烟雨江南,情意绵绵。我又一次端坐于白岳山前,远眺当年唐寅、徐霞客等古今名流登山的路线,轻轻翻阅案上一札札泛黄的书页,重现他们当年登山情满的盛宴。
登封桥。横江畔。晚风拂面,初春的细雨如江南的美酒,唤醒灵秀的山水,放逐白云之上飘逸的梦想。
风流事,师生情
想念唐伯虎,不仅因为他的诗词、书画以及性情风流,还因为他的一次旅行,一个故事,一座碑铭,都足以令我们这些与他相隔500多年的后学高山仰止。
唐伯虎(唐寅),有明一朝出类拔萃的书画家和文学家,其一生坎坷,命途多舛。他曾于弘治十一年高中解元,即南京应天府乡试第一名,却在次年遭受会试泄题案件牵连,身陷囹圄,而这次会试主考官正是休宁人程敏政,只因二人有过交往,竟被同僚中奸邪之辈诬陷为鬻题作弊,双双入狱。此案后经严密审查,虽已平反,但终难抹去昔日沉重的心灵创伤,程师的突然离世更是加重了他内心的痛楚,仕途的险恶使他无心官场。从此,他悠游天下,过着“闲来写幅丹青卖,不使人间作孽钱”的不羁生活。他常常感念恩师程敏政,并萌生了去恩师故里休宁走一走的念头,尤其想到先师常提及的“齐云”胜景,心中便产生诸多无端的思绪和久远的怀想。
弘治十三年,这位自诩为“江南第一才子”的唐伯虎只身来到徽州,虔诚拜谒“江南第一名山”齐云山,不仅了却了他的一桩心愿,也成就了一段名山与名人的佳话,其中“仗义撰碑铭”的故事广为流传。相传那天,唐寅骑驴至岩前,为眼前奇峰怪石和云烟缭绕的壮景所折服。他拾级而上,一天门,一线天,真仙洞府,香炉峰,鼓乐声声,仙气弥漫,浑然陶醉于天地人和之美,一时诗兴大作,笔墨纵横,诗曰:“齐云山与壁云齐,四顾青山座座低。隔继往来南北雁,只容曰月过东西。”(《题齐云山石室壁》)而月华街更是美不胜收,让他忘却了尘世所有的烦忧,“摇落郊园九月余,秋山今曰喜登初。霜林着色皆成画,雁字排空半草书。面蘗才交情谊厚,孔方兄与往来疏。塞翁得失浑无累,胸次悠然觉静虚。”(《齐云岩纵目》)他沿途寻访圣境,不觉踏进新落成的玉虚宫,遇一道人面色愁苦,问后方知此人正是汪泰元道长,正为业已竣工的玉虚宫竖碑铭一事犯愁。汪道长深知此事要紧,影响深远,既可借以昭示神灵威严,又可为每一笔善款的主人流芳。本想当地贾秀才,一手好字,又颇有文采,诚为首选,事先也已谈妥,可这人临时变卦,说是要润笔费,但数额过高。道长曾派人去与之交涉,结果对方毫不留情,直接回绝了。而伯虎听完道长的话,甚是气愤,并“毛遂自荐”甘愿无偿为之撰文,汪道长得知眼前这位青年才俊是解元郎唐寅后自是喜不自禁。文势浩浩,笔力纵横,洋洋洒洒千余字的《紫霄宫玄帝碑铭》便于当夜诞生在长生楼上,唐伯虎笔下。后经新安名家书刻,历时两年完成。
“乾坤定位,二仪开五劫之端;人鬼分形,五岳镇九州之地。东溟银榜,标题长子之宫;西海玉门,实聚百神之野……名山大川,爰建灵宫,金银照耀,珠壁辉崇。再拜稽首,小子作颂,上述威灵,下赞神用。磨砻磉础,刊镌麟凤,百万斯年,于昭示众。”至今,后人们见到这座长7.6米、宽1.4米的碑铭,感受着风流才子的文气与才情,定然有心动的感觉吧。
游圣语,惊天地
徐霞客是中国的“游圣”,一生足迹遍布九州。这位著名的地理学家、旅行家徐霞客就曾于万历年间两次造访齐云山,即公元1616年和1618年。据可供考证的资料来看,其一生中登临两次的山不过四座,这也充分反映出徐霞客对齐云山情有独钟。
徐霞客在《游白岳山日记》中写到:“丙辰岁,余同浔阳叔翁,于正月二十六日,至徽之休宁。出西门,其溪自祁门县来,经白岳,循县而南,至梅口,会郡溪入浙。循溪而上,二十里,至南渡。过桥,依山麓十里,至岩下,已暮。登山五里,借庙中灯,冒雪蹑冰,二里,过天门;里许,入榔梅庵。路经天门,珠帘之胜,俱不暇辨,但闻树间冰响铮铮。入庵后,大霰作,浔阳与奴子俱后。余独卧山房,夜听水声屋溜,竟不能寐。”是年正月恰逢大雪,他在山上一连住了六天,大雪下了六天,白岳已然全白,处处银装素裹,山间玉树、崖壁冰柱显现灵幻之美,他耐不住寂寞,步履坚冰攀雪山赏雪景去了。至太素宫,赞叹玄帝像、王灵官赵元帅殿之雄丽,登文昌阁,观香炉峰、紫霄崖、五老峰,惊奇于月华山色之美,犹在雪地,月华的朦胧之美愈加彰显,而身为道教名山的齐云也似乎在向眼前这位知音传达出天地乾坤黑白相化的道境。
徐氏沉醉不知归路。这数日间赏雪景撰诗文,与羽士论道,兴味盎然,直到二月初一“东方一缕云开,已而大朗”,才首次见到齐云月华的“真容”。他立于雪后初霁的月华之上,俯瞰众山之小,景美不胜收心怡更难求,而绽放徐氏心花的《游白岳山日记》也在旅途中诞生了。天下人皆知他曾发出“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的惊叹,可又有多少人知道他那次黄白游的路线,真正清楚的人方能明白他为何二度重游,是他后悔了当初的论断,白岳之美绝不在黄山之下,因为山色依旧,道化愈深,它释放着神灵的光芒,传递着精神的能量。换言之,一座文化底蕴深厚的道教名山不光只有秀色。而它独有的文化禀赋,更加吸引人们,尤为徐氏所钟爱。
天苍润,地郁盘
乡贤黄宾虹诗、书、画俱佳,他曾闲游月华街,留下“灵窟天苍润,奇峰地郁盘。四时霖雨足,万里水云宽”的佳句。他是中国现代美术大师,与白石老人齐名,合称“北齐南黄”,享誉美术界,其“五字笔法”和“七字墨法”堪称书画界的理论精髓,留给后学无尽的精神财富,一枚“家住黄山白岳间”的印章则更加彰显了一颗赤子情怀,仿佛力透纸背的不是翰墨,而是我们庞大的徽州记忆,它属于我们这个独特的集体,恰如余光中先生的那枚邮票,横越万水千山,传递着浓浓的乡愁,寄寓着旷达的人生智慧。
黄宾虹游月华,始终离不开“笔墨”。五老峰上有他的墨迹,“欲日不知寒,餐露点可饱,青青天外观,万古此径老”;三姑峰上亦留下他生花妙笔,“烟云窈窕姿,兰蕙芳菲意。石烂海水枯,孱顶总葱翠”。他是徽州人,出生地却不在徽州,一种内心深处的寻根与对黄山白岳的衷爱,指引他潜心水墨,画出大美的山水,而白岳正是被他赋予了现代文人的色彩,愈加厚重。显然,他的画卷深受灵山秀水的滋养,尤是“黄白”的浸润与感召,催熟了他遒劲的笔力和幽深的画境。
昼夜有黑白,他亦有黑白。只是这里的黑白专指美术。其中,“白宾虹”之“白”与白岳之“白”是一致的,其精神内核是相通的,因为他画卷之上的干笔淡墨、疏淡清逸之风,极其契合道家的清逸之神。
白云之上的月华街,四处盈溢的道文化深深滋养着“新安画派”。黄宾虹一生漫长,从少年时代开始就迷恋上了白岳的一草一木,其水墨画卷蘸满浓情深意,其诗词歌赋载满悠悠乡愁,其书法长卷苍劲飘逸,犹如白岳山水充盈智慧的光芒,难怪乎很多研究者认为他是白岳最具典范的形象代言人。他多次登山情满月华,观海情溢白岳,无论是“家住黄山白岳间”的自镌印章,还是《白岳纪游》、《白岳山中坐雨》的诗兴大作,都仿佛一轴大美画卷,令人痴迷、沉醉。
黄宾虹言:“渐师画武夷、黄山、白岳、匡庐诸山,云烟卷舒,得其真目”。千百年来渐江等一大批新安画家建构的充满道境的东方画卷,如白云与霞光交织,氤氲着朦胧的月华。它在大师的心中生长,积淀为一种情怀,一种意境,一种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的休闲养生文化。
云飞扬,著华章
郁达夫是中国现代文坛的一座高峰。这位旷世文豪,也与齐云山有着非同一般的情缘,就在他写《故都的秋》的前几个月,曾与好友结伴同游齐云山,并即兴创作了洋洋洒洒五千余字的散文《游白岳齐云之记》。
八十年前的这趟齐云白岳之旅,既成全了郁达夫对“江南第一名山”的向往,也成全了齐云山对国士的敬慕与眷顾。而昔日的休宁城也在郁达夫的笔下得以保存,“休宁,秦汉时附于歙县,晋改为海阳为海宁,隋时始称休宁,共间也曾作过州治,所以城的规模颇不小。我们自北门的萝宁门进,当街市的正中心拐弯,向西门的齐宁门出,在县城内正走了西瓜的四分之一的直角路,已经花去了将近四十五分钟的时间,统计起来,穿城约总有七八里的直径无疑。”
从休宁县城到齐云山,郁达夫一路上赏心悦目,情绪亢奋。身为浙江富阳人,他与这片新安源头的土地有着天然的联系——同饮一江水,一种本能的亲近感油然而生。“一出西门,就是一座大桥,系架在自榔木岭。松萝山、齐云山流下来的溪上;滚滚清溪,东流下去,便成了浙水之源之一;在桥上俯视了一下,倒很想托它带个信去,告诉浙中的亲友,说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曾在休宁城外,与去齐云山的某某上下外叉相会。过五里亭,过蓝渡,路旁小山溪流极多,地势也在逐渐逐渐的西高上去,十一点半,到了白岳齐云的脚下。”
他穿过拱日峰下的天门,痴迷于真仙洞、圆通岩、雨君洞、珍珠帘、文昌宫、玄芝洞的神秀,赞叹这方胜景“实在真好不过”,而齐云山上的摩崖石刻更是巧夺天工,令人惊服,认为“嵌在壁上的石碣,立在壁前的古碑,以及壁头高处,摩崖刻着的擘窠大字,若一一收录起来,我想总有一部伟大的《齐云金石志》好编”。正殿太素宫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不仅是行路艰难,更因为风光无限,香炉峰、齐云岩、玉屏峰、石鼓峰、石钟峰等错落于四周,平日里云雾缭绕,氤氲着一股厚厚的仙气。
途经步云亭,郁达夫感动于“齐云仙境”的遒劲碑刻,过古松、望仙亭以及松涛、虫鸣都回荡于脑际,他言白岳孕育了伟大的石山,而幽古的碑文、巍峨的道观和庙宇更添了齐云山的厚重底蕴。齐云山在达夫的眼中,无疑是一座可供仰止的高山,是一座超越尘世的道场,数千年来保持着清净、淡泊和冷寂,传承着正一派张真人的衣钵,积淀着中国文化的魅力,并且绽放出灿烂的文化光芒。
伯虎远游。霞客壮游。宾虹仙游。达夫云游。游遍天下可餐之秀色。而齐云月华,犹如美的饕餮盛宴,流溢出浓郁的仙风道骨。他们优游的足迹深深地烙印在月华街上,而我们至今还在怀想昔日的荣光与盛宴。
月华如水。往事如昨。一群又一群的学人或游客穿行其间,流连忘返于月华道场紫色的霞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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