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大事（十三）□胡晓路

十一

众位看官恐怕早就满心狐疑，急切着想要一个解答，我偏不可以即刻摊牌。世上事情原本如此，不全然坦坦荡荡曝晒于阳光下。仿佛抵达同一地点，既存通天道，亦辟曲幽径，大可各走不同途径。

近一段时间来，对此了然通透的谈老师固然容易继续从容淡定，可是一向开朗快乐的谈夫人就越发困惑。即使她询问过丈夫其间的道理，也得不到一个干脆的解答。丈夫依旧是宽慰她：放下心思去玩了便是，静待事情瓜熟蒂落。

这所说的玩，是指打麻将。她原先一直不怎么会，也一向热衷不起来。可是，先前提及过的衖市“越野E族”舵主泥哥的夫人裴姐，近期常常晚饭后就约了她学着玩。牌搭子，就是那次去白际乡五老峰结识的罗姓、孙姓两位夫人。除了裴姐，这三位都是生手，于是一块边学边玩，老出差错倒也嘻嘻哈哈不亦乐乎。因为她们性情都极爽朗，近来又常常领了其他阔太太来店里照顾生意，所以谈夫人也乐意陪着玩。加之，打着牌的同时还可以听她们瞎聊小城里随时发生着的各领域高端人士的闲闻逸事，也正合她的心意。

您可能要问了：那她还纳闷个啥？毕竟她们待自己极是客气，却又一直不肯道明所求何事。谈夫人揣测着，合该是为自家小孩或朋友小孩进班之事，她们却又从不言及，一起耍时似乎就只是没心没肺地打牌、聊天取乐。再者说了，自己丈夫也只不过一名教师而已，只在教学上有点儿本事、有些儿名气，也不值当她们费心刻意来巴结。兴许就是投缘了，也未可知。既然丈夫让自己放了心玩，那就权当大家聚一处是缘分，索性敞开了心情得了。她本就是爽朗惯了的一个人，不乐意学丈夫那样曲里拐弯地揣摩人。

打牌的地点，多选在裴姐家的牌厅里。偶尔谁做东去某家新开的酒店尝个鲜，也有索性留在那儿继续耍的。不时，会有新人过来串一串场，多是各行各业里成功人士的夫人、恋人。一场牌打下来，各类的新信息就特别多，一回家，谈夫人就兴致盎然地说与丈夫听。丈夫也不打断她，偶尔插问两句外，都由着她说去。她说着说着乏了，不知不觉就入了梦乡。夫人心情好了，家里气氛自然也合谐，谈老师乐意如此。

偶尔，夫人的宴席也会邀各自丈夫共同参与。男人们在场，是一定要闹着喝酒的。泥哥、部落与老刁，和谈老师就会遇到一块儿，本是多年的熟人，玩车的心得体会更是共同的话题，喝了酒后谈兴更浓。有时谈笑之间就有了个投资意向，他们也约谈老师投入比重极小的一股。他无需额外多费精力，兴许搭把手邀请某位曾经的学生家长参加个饭局就算出了力，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一份分红。但凡所求不高，以此来应付玩车、玩画的费用，倒也充裕。

八月二十号，左诗云终于接到任命，正式调往城南中学就任教导处正主任。离二十八号正式分班日，所剩不过一周。追随着侯校长的紧凑步伐，他忙碌着并快乐着，毕竟，他第一回觉出了自己如此重要。他的夫人陆小曼，也正在紧锣密鼓地做着分班前的最后准备。听从冷局长不时的提点，她在不断完善分班的细枝末节。她快乐着并细致着，毕竟，干着的是一项暂时别人无法替代的“技术活”。

兴许普罗大众不以为然：不就是把学生姓名输入数据库，然后在分班日数着时间节点，握着个比巴掌还小的鼠标，轻轻巧巧点击一下嘛！照理，你这么说本没错，似乎就该如此。可是，简单的事，你可曾见过世上真就简单干的？“水至清则无鱼”——醒世格言啊！你明白否？

陆小曼原在教育系统无籍籍之名，普罗大众之一员，自然也曾这么想。操作个电脑软件，学一学就会了，何必专事委以“新生分班领导组”下设办公室的副主任一职？然而，前一个暑假里随着分班日的临近，才渐渐明白其间机巧所在。教育局并非在真空里办教育，日常各项工作必然牵连着城市里的各个部门。一般部门倒也罢了，若得罪了关键部门，别人某天一旦也“公事公办”起来，还真就有吃不消的时候。所以，届时那分班的鼠标点将下去，总会有少许几个名单得保证它不走样，在其它名单眼花缭乱地翻飞中，它们始终要待在一个指定的地方。其中原委，除了京城的软件出版商外，衙城里只允许陆小曼与冷局长两人明白。尤其吊诡的是，甚至连那几个“幸运”名单背后的家长，即便狐疑，也不禁要归功几分于“幸运”而暗自窃喜。

陆小曼的嘴巴极紧，除了在枕边说与左诗云听，再未曾透露过一丁点儿风声给别人，所以深得冷局长信任。这一年来，自己在单位的日子也不知不觉就好过起来，还成为“入党积极分子”。今年暑假过半，竟又迎来丈夫被提拔的好消息，她知足了，对局长更是感恩戴德。本来愈发欢喜的，近日却生出郁闷：不知为何，父亲单位领导竟摸到自家门头，拜托小孩选班的事；虽然丈夫被提拔为教导主任，而且担任班主任，可是仍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自己那点操作伎俩，他们不该知道啊！要不要帮……怎么帮……露出马脚怎么办？分班日子愈是临近，她的脑壳愈是疼得厉害。

她和丈夫受宴请的当晚，就相互探讨过很长时间，仍然莫衷一是。早上起床时，她终于下定决心——帮！夹带一个私活，应该并不容易发现。因为得了她的肯定答复，左诗云才敢在当天上午，就把刚得的孟老书法长卷转赠给谈老师。然而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左思右想又觉不妥，反反复复了多回。最后，还是左诗云想出了妥帖的法子，令她私下找个机会，直接拜托冷局长，把自己与那两家的关系编排成无法推托的样子，仿佛受过如山重恩一般；并把央求的表情、语气把控好，又不硬要局长为难。不曾想，这一试，竟成了，当时便得了允诺！她的心思，这才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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