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青芜堤上柳

□章铜胜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是苏轼《惠崇春江晚景》中的句子，我一直觉得，只有生活在江南水乡的人，对这句诗的体会才是最深刻的。在江南，山上的梅花开过以后，我们是在水边最早发现春天的，水畔草青，堤上柳绿，真的如冯延巳所说的一样，是“河畔青芜堤上柳”了。

今年的梅花开过以后，我一直在留意着水畔的柳树，天天去凤仪湖边看柳，等着看它发芽、萌绿。为了看柳丝的新绿，也算是执著了。前两天，我发现水桦树的枝上有了一些活泛的动静，看到它高高的枝梢上有一些叶芽已经张开小嘴了，再过几天，水桦树便要绿了吧。于是又赶到湖边去看柳树，并没有发现柳树有什么变化，仍和前几日一样，只是柳条已经开始泛起了一丝青色，柳芽还没萌动，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今天午后，又去了凤仪湖边。远远地，就看见向阳的湖岸边，有几株柳树上如蒙着一层浅浅的绿雾般。于是站定，细细地端详着那几株柳树。从我站立的位置看过去，柳树的后面是湖中的小岛和连接岛与岸之间的石拱桥，此时微风轻拂，柳丝弄碧，远山笼着淡蓝的雾岚，真的就有了几分烟柳画桥的韵致。

那几株柳树栽下才几年的时间，已经长得很高了，可是主干并不粗壮，一根根柳条长长地垂了下来，总给人以纤弱的感觉，早来的春天大概也是纤弱的吧。我走近那几株柳树，看着眼前纤细的柳条和小小的刚刚绽开的柳芽，竟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家乡村东的大湖边，没有垂柳，只有几株杨树。直到现在，我仍在为那么大的湖边没有一株垂柳而耿耿于怀。大湖边的杨树很粗壮，有很多的枝条直直地向上伸展，杨叶也如柳叶般细长，杨树却没有柳树那样婀娜的身姿。也因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见过垂柳长发披垂的样子，对于我来说，这样的审美曾经是缺失的。可我也有自己的快乐，和杨柳有关。从外公家翻过长江大堤，是长江的外护圩，有一条长长的河堤通往江边的汀洲街，河堤的两边，栽的全是杨树和柳树。春天和外公一道去汀洲街时，总会央求外公帮我折几根柳条。我手里扬着柳条，蹦蹦跳跳地在堤上跑着，像是真的在跃马扬鞭一样开心。

有一年春天，我们骑着单车从屯溪逆练江而上，去休宁县的五城，看山里人家养的盆景老桩。经过一座大桥后，便沿江边的小路往山里去，山路沿江蜿蜒，总有山重水复的错觉，也总有柳暗花明的欣喜在某一个转弯处等着我们。在转过一座山后，江水依然清澈平缓，但眼前的江面忽然宽阔了许多，江心却多出了一处长长的沙洲。沙洲上除了青草漫漫外，全是苍老的杨树和柳树。那些杨树和柳树倚斜有姿，树与树之间，如在扶携、如在顾盼、如在呼应、如在谦让，我停了下来，站着看了好一会儿，仍然舍不得离开，我第一次因为一片树林而着迷。而此时，正是杨柳新绿，看上去颇有“江流宛转绕芳甸”的一派清新与清明。

凤仪湖边，柳下的草色已经泛青。“二月三月，千里万里，行色苦愁人”里的行色，便是春草的颜色。“春草碧色，春水绿波”，大概就是愁人的行色了。春草渐行渐远还生，春日的一次远行，仿佛是让人看不到远方的。年年春草绿，春日远行的归期又在何时？对于这样的一次远行，怎么会不让人感觉到愁苦呢？

柳树下的草多是尖叶草，才冒出一点点的草芽来，可远望，已经有了愁人的行色。那些草，在春风里是柔弱的，还没有到陶渊明说的“有风自南，翼彼新苗”的时候，但是谁又能在润物无声的雨夜，或是微风轻抚的晴日里，阻止它们张开翅膀向着春天飞翔呢。

河畔草已青，堤上柳已绿，草与柳已经开始悄悄地调试春的底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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