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鲍家庄

□程云芬

2020年初冬一个风吹萧瑟的下午，我又去了歙县鲍家庄。

还是在几个月前的夏天，我路过鲍家庄。鲍家庄的破败物事，和梅雨季的湿热，还有汗水的黏稠交织在一起。那一刻，我落荒而逃，心头泛起的是陈年的味道。再去鲍家庄，也就几个月的光景。宛若再次相逢的旧识，我已释怀了很多。

鲍家庄距离县城7公里。时间过去了几个月，依旧在从县城往山水画廊的路边寂寥着，一如我从未去过的样子。沿马路而下。老街入口一座叫做“佩玉园”的庭院大门蓦然打开，一位60岁左右的男子随即从里面走出来。我们上前问，这是你家的房子吗？他说，这是我家的房子，10多年前卖了，整个鲍家庄老街的20多栋房子都卖了。

这条老街有150米左右，青石板鹅卵石相互铺就的路婀娜蜿蜒。街道两边多为明末清初的老房子，紧挨着依次而建，也有几座明代的老房子。我和同伴的脚步声惊扰了路边的一只黑狗，它对我们狂吠不止，吓得我们不敢上前。“佩玉园”的主人在我们身后呵斥黑狗，安慰我们，拴了绳子的，别怕。我们这才战战兢兢地绕它而走。

我们在老街里穿梭，仿佛穿越了时光。一路也逢着村民骑着电瓶车呼啸而过，街的尽头遇上一位白发奶奶。她说她在这里结婚生子，一辈子了，现在她也和其他村民一样，搬去了新农村。她的三个孩子都在县城里买房安家，她的老伴已去世，因为她的菜地还在这附近，所以她还是会过来老房子里转转。

她喃喃和我们说着，抬头望了望老街里她的老屋，又似乎是说与自己听。

我们沿着老街尽头的一个出口走上马路，沿街有四五人在一家小店门口闲聊。他们说鲍家庄临江，地势低，容易涨水，不适合居住。这个村庄几乎都姓张，只有少数一两个鲍姓，还是外村嫁过来的。他们已经告别了过去，展望新的生活。

我一时间错愕失语，鲍家庄仿若被这世间遗忘般，和她一起被遗忘的，还有她的历史密码。

冬天的时光很短，我们沿着老街原路而返，也就一个来回，那条黑狗远远地竟对我们摇头摆尾，热络起来。老街太清冷了，它也需要陪伴。而“佩玉园”的主人，早已不见踪影。

我的大脑里突然蹦出一个词语——羁绊。“羁绊”是什么？是关联，是情感，是牵挂。人是复杂的物种，总会在不同的时空里，会突然产生一些莫名的羁绊。

鲍家庄，随处可见深绿的青苔，它们爬满了窗台、门楼，藤蔓般地在适合它们生存的角落里肆意生长。那些满是古意的老房子里，曾经有过怎样的前尘往事？他们彼此之间又是如何的交织缠绕？有户人家大门的门楣上贴着大红“春”字，还在墙上依依不舍。鲍家庄的人们，他们的羁绊都各自去了哪里？

而我，终是无从探究了。

冬天的黄昏将暗未暗，街头的石阶上铺满了金色的落叶，黄昏的落叶被风掀起狂卷着，和我们匆忙的脚步缠绕，彼此羁绊，后又仓促地往老街里一路相互裹挟着奔跑。

站在马路上，我回望这座村庄。鲍家庄地处练江的回水湾处，犹如一艘停靠于江边的船。江边视野开阔，村民们在江边种上青菜、萝卜、香菜、大蒜、莴苣……生机盎然，让人觉得这里依然炊烟袅袅。此时的练江比起夏日，却是清浅消瘦了许多。是冬天来了。

2020年的初冬，风吹过鲍家庄，很美很美，我记得她的模样。生命和生命之间，原本是一场场的守望和离开。村上春树说，你要记得那些黑暗中抱紧你的人，逗你笑的人，陪你彻夜聊天的人，坐车来看你的人。

我想，如果你想看望一个人，那就去吧；如果你想去看鲍家庄，那也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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