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沙枣花香醉金昌

五一刚过，端午将至。沿长春路去龙首湖散步，返回路过长泰花园，我已疲惫不堪，便坐在健身器材旁的一条木椅上休息。忽然，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香味从背后飘来，轻轻将我拢住。一回头，一阵清幽的芬芳扑在了脸上。这是独属于我的沙枣花香呀！

朦胧的灯光下，几棵黑黢黢的沙枣树拧巴着身子，歪斜在地上，像醉汉七扭八拐。空气里飘荡着馥郁的香气。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种深入肺腑，独特醇厚的香气，却是那看上去卑微邋遢的沙枣树散发出来的。我吸一吸鼻子，聚精会神地嗅闻起来，像品尝极品龙井一样，啜饮着甘甜清冽的沙枣花香。我终于发现沙枣花才是花中的珍品，让人迷恋而沉醉。

我知道气象局那儿还有一大片沙枣林，就索性站起身，走向黑魆魆的沙枣林子。离沙枣树林还有一段距离，我就已经被一种巨大无边的花香包裹住了，那种浓郁的香气令人陶醉，让人窒息。黑暗中静默着的沙枣树，一棵棵粗皮裂干，弓腰驼背，像耄耋老者，但它棕黑的树干却依然苍劲挺拔，傲立千秋。

坐在葱郁清凉的沙枣林里，我急速地煽动着肺叶，呼吸着花香。这清冽的花香不仅让人神情气爽，荡气回肠，更令人气定神闲，蚀骨销魂。一阵微风拂过，沙枣枝叶婆娑，如姑娘们窃窃私语，袅娜身姿，翩然起舞，“笑语盈盈暗香去”。

沙枣花的香是无与伦比的，我深深沉醉其中。突然感觉有点紧张，心里莫名地激动起来。说不清是初恋感觉，是久别重逢，还是生死相依？因为它馥郁的香气里浸润着游子浓浓的思乡之情。所以它是独有的，具有特别意味的沙漠之花，戈壁风景。

在金昌，沙枣树属于既古老又普通的一个树种。它们不择地势，生长在一望无际的戈壁荒原上。跟名贵树木不沾边，只能划归在朴实无华一类。它们站在乡村原野，城市边缘，风沙前沿，面色沧桑，意志如铁。它们习惯了干旱和寂寞，一任烈日炙烤，大雪飞舞，风霜侵袭。身子斜了，脖子歪了，成了一棵棵名副其实的歪脖子树，好像永远长不高、长不直。它们不攀比，不计较，不索取；不求回报，没有想法，与世无争，毫无忧伤，总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沙枣树身上早已植入了西北汉子沉默的性格和豪爽的气概。

沙枣树从漫长的冬季一觉睡到了炎热的夏天。不是它慵懒大意睡过了头，而是大西北的春天实在是短暂而匆忙，总是在不经意间从日子里溜走。冬天里的沙枣树，它们只是恍惚记得，自己被老黄风无数次高高卷起，好似荡在秋千上，又像睡在摇篮里，摇啊摇，摇到了梦中的外婆家。

在西北，春天不是春暖花开时，而是北风呼啸来。有诗人很风趣地形容过大西北的风，说这里是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花草树木灰头土脸的，人的心情也随之暗淡起来。在烦闷不安中，天气却是一天天热了起来。

入夏时，沙枣树渐渐复苏，终于醒过神来，但已错过了芳菲的春季。可它却“俏也不争春”，仍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打理自己，抽发新芽，吐翠纳芳。

端阳节前后，是沙枣花飘香的季节。五月的沙枣林幽静清雅，花香氤氲，让人流连忘返。那些灰白的枝条上，就会如期开出一簇簇铃铛似的，黄灿灿的小金花，像婴儿睁开了天真无邪的眼睛，绽开了纯真甜美的笑容。沙枣花金黄色的四角形小花朵如同小巧玲珑的牵牛花，璀璨夺目的满天星，层层簇簇缀满枝头。仔细一看，蜜蜂已经在沙枣树的花枝间忙碌起来，采了花粉辛勤酿蜜，忙碌的身影里孕育着春华秋实。

沙枣花那小巧的花骨朵，像个小喇叭，吹响了炎炎夏日进行曲。它虽不似桃花妩媚，也不如红杏热艳，但它却玲珑别致，朴素淡雅。那一树又一树的沙枣花赏心悦目，香风馥郁。那满枝黄花，密密麻麻，金星闪烁，却蕴藏了无穷能量，满储着无穷香泽，把它那醉人心脾的缕缕馨香随风吹向四面八方，把它那香风和煦的博爱之心撒向人间。

端午节期间，得闲时我总会徜徉在沙枣林里。沙枣花的香气，如一碗甘甜的乳汁，一杯浓烈的美酒，让我陶然。偶尔，也会信手摘下几朵小花来，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细细品尝醉人的清香；也会哼唱忧伤的《白桦林》，敬佩沙枣树的泰然。

在炎热的夏季里，西北的黄土高原，戈壁沙漠，十年九旱。干涸的土地上，尘土飞扬，草木枯萎。沙枣树却毫无怨言，沉默得像礁石。它用自己独有的方式抵御着干旱。矗立在狂风肆虐的旷野里，默默地等待着一场雨。

秋天，沙枣树上挂满了红的黄的椭圆形小果实。那一串串淡黄涩青的沙枣，好像一颗颗明亮的珍珠镶嵌在灰枝银叶之间。成熟时圆润的果实在灰白色小叶的衬托下，红红黄黄，饱满诱人。忍不住就想摘一颗尝尝，细品沙枣那沙甜绵润的口味。缀满枝头的沙枣，青皮的圆润沙甜，红皮的光洁明亮，珍珠玛瑙般玲珑剔透，晶莹美丽惹人喜爱。你看，它正点头含笑向我们招手呢！饥荒年馑，一把沙枣，也曾救下过无数条人命。

每年十月度假，我去南方看外孙，总是要特意先去金水湖打一袋沙枣来，随身携带着，在漫长旅途中，从金昌一路吃到广州。在广州喝早茶是少不了的。当我面对一桌子潮汕菜时，弥漫在唇齿间的却不是粤菜的味道，而是我最熟悉的沙枣味儿。之后，每当品吃特色风味，我也总能从中吃出沙枣沙甜的味儿来。后来终于明白，原来我的味觉里已经根深蒂固地潜藏了家乡独有的味道。

冬天里的沙枣树，干枝僵躯，看上去毫无生机。刀子般凌厉的北风把沙枣树摧残得像受酷刑的囚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冬日的沙枣树虽然凋零落寞了，却仍然为我们营造出了苍凉悠远、“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意境，让我们思接千载，怀古悼今。

套车犁地的庄稼人，农活间歇抽条烟、旱烟时，习惯性就地取材，把沙枣树皮当纸使用。沙枣树皲裂的树皮厚实又耐烧，扯住边沿，一条就是一块树皮，随着哧哧的声音，胶带一样被扯揭下来，然后捏在了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里，一搓一揉间，顷刻间便被拧绞了起来，变成了一条耐燃的火绳。燃烧的火绳在小小的烟斗之间，巡梭点燃，往返回复。那明灭的烟火，就像星星之火，照亮了严冬里的一方天地，温暖着荒原上的千家万户。

我爱沙枣树那金的花银的叶，也爱它玲珑剔透的果,更爱它坚韧不拔的精神。我眼中的沙枣树，香风馥郁，默默无闻，正如泰戈尔《飞鸟集》中所赞美的：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精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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