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芳
“可怜的孩子!愿慈悲的主保守你们平安!”传教士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又朝教室窗子里面看了两眼,然后牵起他的驴,继续摇着头,慢腾腾地朝鹿家庄园走去。
阳光越来越强烈,里面还带了种形容不出味道的香味。传教士走进院子里,看见鹿邑周正闭着眼睛,窝在一把椅子里,在屋门口陪他母亲晒着太阳。从埋葬完战死在锦官城的那些人之后,他每次到这个庄园里来,只要不是下雨天,看见的几乎都是这同一幅画面。好像这位庄园主老爷,因为一下子看见几百个战死在锦官城的人,从而加重的头疼病,令他在短短的几天里就迅速衰老下去,老得只愿意坐在那里晒太阳了。
听见管家站在一侧告诉他“查理先生来了”,鹿邑周一边坐直了身子,一边吩咐着鹿丰年,让他赶紧去给查理先生拿把椅子来。“晒晒吧,日头很好。”他对传教士说。
“您的头疼轻一点没有?”传教士在向老太太问过安之后,弯过腰观察着鹿邑周的脸色。头疼的折磨,已经令这位老爷的脸色非常憔悴了。
“还是那样,药力一下去,疼就草尖样钻上来了。”鹿邑周说。“我正想让丰年去教堂里问您一声,那些镇痛的药能不能多服上一片?”
“原则上是不能,这会对您的身体造成伤害。”传教士说。“但是,如果疼痛实在不能承受,您也可以多服上一片。不过,不可以再多了。”
“她们娘两个呢,怎么没和你一块下船?”坐在鹿邑周旁边的老太太,把怀里那只黑猫放到了地上,挣扎着从椅子里站起来,伸着两只手抓住了传教士的胳膊。传教士这才注意到,她又把那件日本和服穿在了身上。
“她们坐了另一艘船,得等两天才到。”
“怎么不一块坐船呢。”
“没买到一块的船票。”鹿邑周回答着母亲。
传教士搀扶着老太太,让她坐回椅子里。然后,他把鹿丰年摆放的椅子往前移了移,挪到离鹿邑周半米远的位置,往前倾着身子,告诉鹿邑周,他这两天到临沂城去了,今天早上天亮前,他赶了一夜的路,刚从那里返回来。“临沂城已经完全被日本人占领了,很多地方都被夷为了平地。”传教士低声说。“他们还在那里进行了屠杀,凡是没有逃出城的老百姓,都被杀死了,包括中国军队里那些没有撤走的伤员。”
“这么说不是瞎传,果真是失守了?上个月那场大会战,不是说把鬼子打回上百里地去,临沂大捷后,台儿庄也大捷了吗?”鹿邑周慢慢地从椅子里坐直身子,神情惊讶地看着传教士。这之后,再过二十八年后的一天,在传教士将他那本珍藏了一生的《父亲的叮咛》,从布包里取出来送给鹿邑周,并且告诉他的这位朋友,他第二天就要离开锦官城,离开南沂蒙县,到上海去乘船返回他的国家时,鹿邑周的表情和动作,会跟此刻一模一样。到那时候,传教士离开后,鹿邑周每天傍晚都会走到村子外头去,站在一块空地上,朝山上已经空无一人的教堂遥望着。而传教士离开教堂一个月后的一天,他会在上海登上一艘前往香港的轮船。如果不出意外,那艘轮船抵达香港后,他将在那里换上另一艘远洋客轮,然后从那里重新出发,经过新加坡,穿过地中海和直布罗陀海峡,回到英国。但那艘轮船驶离了黄浦江码头仅仅三个钟头,传教士就从甲板上跌落进了冰冷的海水之中,而且没有一个人会留意到,他是由于失足,还是有意跌落下去的。传教士跌进大海的那天晚上,鹿邑周立在村庄外那块空地上,遥望着山上的教堂,一直在念叨着他写给传教士的两句诗,“浩淼行无极,扬帆但信风”。猜测着传教士有没有回到他的故乡,有没有把他最后写给他的这副对联拿出来,展示给他的家人和亲戚们看。这是鹿镐维在传教士的帮助下,从南沂蒙县逃去香港后,查理先生给他念叨最多的一句唐诗。
(七十九)
新闻推荐
成永生墙与碑前年冬天到临沂参观,在坦荡平原上走了好一阵,车外但见原野漠漠、草木萧萧,在这无边静寂之下,隐藏着多少撼人肺腑的话语啊。不远处就是有名的沭河,清冷河水缓缓流淌,默默滋养着周边的田...
临沂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临沂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