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化根
萤火虫,提灯笼。飞到西,飞到东。—儿歌·题记
在许多人的心目中,一家独立的民营书店往往代表了一座城市的品位与格调。正如一个人,他胸前经常佩戴的徽章,常常就是他审美趣味的反映与精神志向的表达。
今年是马鞍山建市60周年。为纪念这一特殊年份,市作协向全市作家征稿,遴选编纂了《城市记忆》一书。我在通读书稿时,发现多位作者不约而同地忆及原位于湖东路上的一家小小的民营书店——“萤火虫”,这也不禁勾起我对它的回忆。
80年代末:发现“萤火虫”,点亮一座城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当时的马鞍山还是一座纯生产型的工业城市,从大城市或文化相对发达的城市分配来的大学生,普遍感到马鞍山的文化气息不浓。
深秋的下午四五点钟,街上已经行人寥落。解放路北端解放商场对面的市新华书店,布局陈旧,店面狭小,也没有什么值得购买的书籍。倒是每年国庆前后,书店以半价甚至二三折价格清库,还能淘到几本有点价值的书。偶尔有一次路过八中(老八中,即现在的安工大附中)西门口,发现了一家叫“萤火虫”的小书店,便折进去看看。这一看不要紧,大量人文学术书籍很快就牢牢吸引了我。我还记得当时就买了一本霭理士著、潘光旦译的《性心理学》。以后我就成了这家小书店的常客,有时还带上几个朋友一起来泡上几个小时,即使不买书,年轻的店老板也从没有半点不悦的神色。陈晋著《毛泽东的文化性格》也是在这儿买的。这本书现在看来也很平常,但在1993年毛主席百年诞辰之际面世,个人认为有其特别的意义。当时,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刚刚提出,机关人员纷纷下海,社会风气非常浮躁,民间流行怀旧的红歌,许多驾驶员在车上挂起毛主席或周总理的标准照,或为避祸或为保佑升官发财,真实与荒诞融为和谐的一体,欲望的旗帜高高飘扬,但此书闹中取静,独辟蹊径,从文化角度解析毛泽东的性格,既是对民间怀念主席热的一种回应,又保持清醒独立的学术品格,无疑给市井红尘吹来一缕清凉的微风。我的印象中,好像每次去“萤火虫”都会下雨,在雨中,它显得那么瘦弱、那么低小,仿佛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随时都会被风雨刮走。
果然,以后不知什么原因,“萤火虫”从八中门口消失了,多方打听也不知道它下落何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心中怅然。
90年代末:印象“萤火虫”,书香一条路
几年后的90年代末,“萤火虫”忽又现身湖东路上。那时的湖东路是最令我感怀的一条路。1995年改造后的解放路,商业氛围依旧很浓,但因梧桐树的砍伐,整条街道变得光秃秃的,闹闹哄哄,从南到北一览无余,原味尽失。而此时的湖东路,两旁电子商铺鳞次栉比,窗明几净,数家书店,席殊书屋、文林书店、华冶书店、新世纪书店、萤火虫书店,还有几家现在我已忘了名字的书店点缀其间,加上两旁行道树,整齐的水杉高高挺立,粗壮的香樟浓荫匝地,一年四季整条街道氤氲着迷离而又清新的气息。2002年华冶和马鞍山商专合并成安徽工业大学,湖东路上年轻的身影更多了,这时的“萤火虫”也迎来了它的全盛期。门面依旧不大,不足20平方米,袖珍,低调,谦逊,但也多了一点扎实和自信。为了扩大营业面积,书店沿街伸出一米左右的帆棚,三棵水杉穿出帆棚直刺蓝天,树干上有时裹了底子白亮亮的新书广告,颜色鲜艳,字体俏皮,初次来到店里的客人往往以为水杉就是长在店里的呢。老树新书,构成奇妙的对比。炎炎夏日里,走进“萤火虫”,身心就会顿感一片清凉。店老板小高依旧高挑、清瘦,通常自己站店。我去的时候,一般都和他先寒暄几句,然后再去翻书。刚开始,书店几乎全是人文学术或艺术书籍,四面墙上的书架立地顶天,中间平台摆放一些稍微休闲或生活类的图书。女人买衣服和男人买书大概出于同样的心理动机,多多益善,永不满足。有时我陪老婆逛街,她到附近的商店买衣服,我就躲到“萤火虫”看书。好多次老婆买好衣服喊我回家,我嘴里答应但脚就像被粘住了一样。老婆恨屋及乌,说,书就是你的情人,你的小老婆,看我哪天不把它们都烧了?我买书有个特点,喜欢回家后立即在新书扉页上写下购书时间、地点、书店名称,再签上自己的名字,这样心里才踏实,好像真正据为己有了。有时翻书查找资料,不经意地发现我在本地买的书绝大多数都是“萤火虫”的,其中不乏一些丛书、套书。因此,我想店主也是很喜欢看到我的,在那里我几乎没有空手而归过。多者一次买书几百上千元,少则三五十元。如果没有看到小高,站店的姑娘多半会告诉我小高去进书了。人文图书的销量一般不大,书店和出版社之间常常需要沟通达成默契,这是老板必须亲自跑的。
经常在“萤火虫”碰到熟人,是书店带给我的另外的愉悦。在街上遇见熟人,双方常常会同时脱口而出:马鞍山真小!说完又同时会心一笑。在“萤火虫”碰到熟人几率就更大了,爱书的就那么一些人,而爱好同类学术书籍的人城区范围内几乎就在十位数甚至个位数以下。李白研究所老所长李子龙去世之前就是“萤火虫”的常客,他家就在书店附近,我到书店如果没有看到他,小高就会说,李子龙昨天或者前天来过,买了哪本哪本书,现在还有一本,要不你也看看?前不久以《大师课徒》获“中国好书奖”的安工大魏邦良老师是“萤火虫”的另一位常客,他偏重现代文化名人研究,厚厚的眼镜片、稍显凌乱的半白的头发、白里透红的面颊,温和而清晰的语气,和“萤火虫”的风格非常接近,如果用他读书的形象做“萤火虫”的宣传招贴,我想应该是很合适的。偶尔会在“萤火虫”遇上只知其名而未曾谋面的人,有几个作家我就是这样认识的。读书人大都随性,比较好交往,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大概2010年前后,民营实体书店的经营就慢慢变得困难了。一方面,网络阅读渐渐兴起,传统的纸质阅读受到冲击,另一方面,网上书店攻城拔寨,当当、京东、孔夫子旧书网等,品种多,折扣大,送货快,两方面的挤压,让小成本的民营实体书店风雨飘摇,“萤火虫”在逆境中苦苦支撑。他们改变了一点经营策略,一是被迫打折,二是改变图书结构,流行读物、青春读物占据半壁江山,三是开展图书预约代购。小高虽然看起来还是淡然处之,但交流中多了些急切。他说,某某城市设立了扶持独立民营书店的专项资金,《人民日报》都报道了,我们是全国文明城市,能不能试试呢?他这么一说,我对《人民日报》还真多了一点关注。有很长一段时间,《人民日报》开设了“书店的灯光”专栏,那种温馨的笔调,娓娓的叙谈,淡淡的感伤,让读者产生了久违的亲切感。晚上路过湖东路,远远看到“萤火虫”的灯光,它清润、温和,几乎落地的玻璃窗一尘不染面向大街,架上一排排书籍挨挨挤挤,像是精心布置又像是随意摆放,令爱书者眼馋,老远仿佛就能嗅到幽幽的书香,周遭附近的花圃、树冠被染上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常常还传来若有若无旋律舒缓的音乐,这时,我总有一种别样的感受在心头低回。
作为书店的一名常客,小高偶尔也会给我一点额外的优惠。书买多了,会多打个0.5折。高尔泰的《寻找家园》和高行健的《灵山》久已缺货,他就给我发了电子档,算是对我的安慰。小高是卖书人,也是爱书人、读书人、藏书人,不少读者回忆小高不仅图书信息丰富,更主要的是他阅读面宽,很多学术书籍的主要观点、内容他都了解,与一些硕士博士们交谈风头甚健,甚或略略占点上风。大约正是这种爱书情结才支撑他一直把这爿小小的书店张罗下去。有一次,他送我一本装帧精美的书,书名《独立书店,你好!(第二季)》,回家后阅读才知道这本书带有软广告性质。它是全国一些具有高端人文精神关怀的民营书店的自我推介,其中不乏名家对自己心仪书店的介绍。对书虫来说,一册在手,有机会到各地出差,可以按图索骥,径直找到自己喜欢的书店。其中安徽的,只此“萤火虫”一家,文章也是出自该店店员,一位年轻姑娘之手。这篇文章让我心生感动,在我看来,此文之情之美丝毫不亚于名家手笔,小文像一泓汩汩而出的清亮的泉水,朴素、轻盈、自然、真实,贴心贴肺,人与书店融为一体,蝴蝶也?庄周也?
心灵的柔软抵挡不住现实的坚硬。几年前,在资本逻辑的演绎下,一家商业地产和湖东路升级改造一拍即合,终于波及到了小小的“萤火虫”。从此,“萤火虫”微弱的灯光就真的消失在湖东路的茫茫夜色之中了。
编
余札记
一家好的书店,会成为一座城市的文化地标。
马鞍山“萤火虫”书店,是一家独立的民营书店,在许多人的心目中,她代表了一座城市的品位与格调,也让这座城市的公共空间充满了人文关怀。“就好像村前面的老槐树,可能就是这个村里所有文化、信息、知识或人情的发生地,是一辈子的记忆。”
一个城市需要文化空间,需要一个可以感动人的空间、一个温暖的空间。“一个城市没有优秀的书店,就像一个人丢了魂。文化、艺术、审美可以柔化人心,能净化这个世界。”书店的主人小高如是说。
2015年:“萤火虫”突围,温暖这座城
很久以后,听说“萤火虫”现在栖身于解放路马鞍山展览馆。一个春阴漠漠的傍晚,我特意去看了一眼。在展览馆外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书店的牌子,只好向人打听,才从展览馆正门南边过道左拐进入书店。店面比在湖东路上宽敞多了,迎面就是服务台,白底黑字、颇有艺术气息的“萤火虫”标识仍是那么鲜明。书店中间摆放了十几台电脑,南边沿墙放了几台圆桌和座椅,东、西、北三面墙全是书架,显然,书店整个布局一分为二,售书区、读书或交流区相对独立但又分而不隔,有机一体。店里人不多,有几个在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书,在架下找书的大概也就三五个,淡淡的背景音乐一直像溪水一样轻轻环绕耳畔。可能因为新开不久,我想要的几本典籍都缺货,只买了一本薄薄的《王羲之年谱》算是与之久别重逢的见面礼吧。店主小高不在,就和当班的营业员聊了几句。展览馆是公共文化事业单位,腾出一块场地免费给“萤火虫”经营,这也是对它很大的支持了,不过按规定不能在外挂书店的牌子,但在店内一切正常,这就解除了我刚才的疑惑。不过这样做,我总有点“妾身未分明”的感觉,还有,就是缺了一点湖东路上树影婆娑的情调和韵味。最近得知“萤火虫”已经开了很长一段时间博客,并建立了自己的微信公众号,它在努力地扩大自己的生存空间。但不管怎么说,“萤火虫”能够再次搬迁异地重开,对这座城市的读书人而言就是一种心灵的安慰和寄托。
走出“萤火虫”,街上已是夜幕笼罩,我骑上单车穿行在熟悉的大街小巷。还是早春,夜气微凉,萤火虫漫天飞舞的季节仍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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