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琴人驾鹤去 高山流水绕人间

“梅妻依依，鹤子相偎。乡清绿野，云瑶之追……”4月17日晚，92岁的蜀派古琴大师俞伯荪平静地在成都家中去世。灵前，爱妻黄明康一袭黑衣，端坐古琴前，轻抚琴弦，轻声吟唱《思归操》。“这首琴歌是俞伯荪的最爱。”黄明康说。

俞伯荪，是蜀派古琴大师。数十年来，致力于挖掘整理古琴曲谱，培养蜀派古琴继承人。2006年，俞伯荪被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授予“中国民乐艺术终身贡献奖”，成为中国民乐首位获奖古琴家。

□本报记者 庞峰伟

一生痴琴

金庸感动现场题诗

记者最后一次见到俞伯荪，是今年1月23日，在成都九眼桥附近一个小区住宅中。那时，俞伯荪身体还康健，他倚靠在沙发上，由于刚搬进的新居室内温度较低，身上盖着毯子。他颤巍着伸出手跟记者握手。他痴琴的一生，也随之铺展开来。

俞伯荪起初学的并不是蜀派古琴，而是川剧。12岁时，长得俊俏的俞伯荪报考了一家戏剧学校，唱的是“生角”，还经常去各地演出。

与俞伯荪家比邻而居的，是成都一家有名的黄姓医家。黄家给孩子请了蜀派古琴名家、有“琴妖”之称的陈蕴儒来教琴。“那声音太吸引我了。”听了陈蕴儒弹奏后，俞伯荪主动要求学古琴，黄家也觉得孩子正好有个伴，便欣然应允。那年，俞伯荪14岁。

此后，俞伯荪便一边学戏演戏，一边学古琴。黄家的孩子没学成，俞伯荪却在陈蕴儒口传心授下走上了蜀派古琴的道路，这一走就是一生。

后来，俞伯荪又师从川派琴家龙琴舫。“一首曲子至少要学1年多，每个指法都要非常细致地掌握”，用哪种方式弹奏音色最好，姿势最优美，龙琴舫都毫无保留地传授。中年时，俞伯荪又遍访查阜西、吴景略、溥雪斋等老一辈琴家。渐渐地，他的弹奏形成清微淡远中见深沉，刚柔相济中出雄奇，有着峻急奔放、跌宕铿锵、稳健朴实的琴风。

2004年中秋，俞伯荪接到朋友电话，说金庸要来成都，想听他弹古琴。在成都一处极具川西民居风格的四合院内，俞伯荪带着夫人黄明康及弟子见到了金庸。“我向金庸赠送了一张古琴模型和琴书，金庸非常高兴。”俞伯荪说，他还拿出自己珍藏的一张叫“铁客”的古琴给金庸看，金庸甚是喜欢，还拨动了几下琴弦。据传这把古琴为北宋年间所造，琴身上留下了千年岁月的断纹。

随后，俞伯荪和弟子为金庸弹奏了《忆·伯牙宗师》《念奴娇·中秋》和《高山流水》。金庸听后颇为感动，并现场为俞伯荪题诗：“来蜀中兮，聆名琴；闻佳曲兮，听清音；愧非知音兮，对牛弹；喜见伉俪兮，识高人；聆俞伯荪伉俪雅奏，不辨川菜佳味三月矣。”

传承古琴

整理曲谱数十首

“君子之座，必左琴右书”，对俞伯荪，古琴和创作是分不开的。

由于热爱曲艺，上世纪40年代末，俞伯荪与曲艺艺人李德元、高明远等创办了蜀雅琴剧社。当时，他大胆创新改革古琴剧，将四川扬琴曲目《香莲闯宫》改编为同名扬琴剧化妆表演，称为“琴剧”。

1985年，为研究苏轼父子与古琴有关的诗词，俞伯荪成立了成都东坡诗琴社，将苏轼父子的诗词谱写成琴曲弹唱。“当时是想给弟子们和古琴爱好者提供一个古琴学习和交流的场所。”俞伯荪说。东坡诗琴社成立至今快30年，接待海内外来宾上千人次。如今，还有不少弟子和爱好者经常到诗琴社弹唱。

为了更好地研习传承古琴，2006年，他又成立成都市俞伯荪蜀派古琴研究所，主要是挖掘和推广古琴。他为《蜀道难》《念奴娇·大江东去》《峨眉山月歌》等数十首古诗词配曲。黄明康说，把古谱译成简谱，耗时耗力，需要用古琴弹一句记一句。如果长短、节拍凑不好，译到最后发现少一拍，那就得从头再来，“他常常在琴房从早上一直工作到深夜。”

2007年，中国唱片总公司为夫妇二人推出了两盘CD，一是俞伯荪的《蜀中琴韵》，一是黄明康的《中国琴歌》。《蜀中琴韵》收录《孔子读易》《流水》《醉渔唱晚》《平沙落雁》等8首曲。俞伯荪说：“人的一生能精透的东西不多，中国的古琴谱太多了，一个人能弹透的，大概也就那么几首。”

俞伯荪一生收徒数十人，加上授课学生有数百人。“让蜀派古琴好好地传承下去”，是俞伯荪夫妇朴素的愿望。2010年，俞伯荪成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蜀派古琴的传承人。

在生命的最后两年，俞伯荪还在坚持创作。90岁时，为李白的长诗《梦游天姥吟留别》配曲；91岁时，还为大型电视剧《英雄曹操》创作了主题曲，而这也成了他的遗作。

忘年伉俪

琴瑟和鸣20余年

俞伯荪与小他41岁的妻子黄明康之间的爱情，堪称人间佳话。

上世纪60年代，俞伯荪调到地处浣花溪畔的原成都市戏剧学校工作，住在杜甫草堂的一间建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旧草房里。学校没有古琴班，俞伯荪就白天教学生演奏扬琴、笛子等民乐，晚上回到房里弹古琴，唱琴歌，以至于学生们都习惯于在他的古琴声中入眠。

上世纪80年代，俞伯荪带着跟他学习古琴的弟子来到青羊宫游玩，突然传来一阵优美的箫声。俞伯荪寻声走去，只见一位眉目清秀的道姑在吹奏。曲罢，经过攀谈，从小热爱古诗词并通晓音律的黄明康对眼前这位古琴家肃然起敬。俞伯荪也为发现一个颇具古琴天赋的年轻人而高兴。最终，俞伯荪收黄明康为徒，并时常带着古琴来教黄明康。他要求严格，从指法到演唱，一点不马虎。黄明康也十分刻苦，手指甲缝时常被琴弦勒出了血泡。

1990年5月，第一届国际古琴交流会在成都召开，来自10多个国家的200多人参加了大会。黄明康作为道教的特邀代表，身着一袭道装，弹唱了一首《醉翁吟》，引得众人喝彩。而俞伯荪“绿水青山观自在，清风明月任优游”般的弹奏，更是让包括黄明康在内的听众如沐天籁。

此后，还俗的黄明康答应了俞伯荪的求婚。结婚后的俞伯荪还像从前一样，早晨5点半起床练琴、作曲、整理资料，并悉心地教导黄明康琴艺。而黄明康则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俞伯荪的生活，用她的话说，就像一个“五星级保姆”。每过半小时便喂俞伯荪喝5口水，感觉温度变冷了就马上给他加衣物，俞伯荪每说一会儿话便让他休息……“他一生都在从事古琴研究。我用这20多年的青春陪着他，很幸福。”黄明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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