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坝的山有灵性

□张怀理 （绵阳）

市作协组织一批作家去北川陈家坝采风，问我能不能去。我说当然要去。我不太喜欢走马观花式的采风活动，看几处风景，写几行文字，无关痛痒。但陈家坝我还是要去的，这不仅仅是因为8年前大地震时那里有很多人遇难，更重要的是那里活下来的人在世界瞩目中站起来，重建了美好的家园。还因为那里的山水万物，没有因为地震失去灵性。

陈家坝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种大坝子，也就是山沟里的一块能够筑几条街道，修一些房屋的平地，四面的高山才是这里的特征。在陈家坝采风，你可以不带纸笔，甚至不带电脑，但你必须带上运动鞋。因为在这里只要出门去，不是钻山沟，就是爬高山。在这里，你只有与山混为一体，才能够自由行走。

我们要去的第一个地方是马家道沟，说心里话，那里的风景真是美到了极致。那些山沟里的清潭，如少女眼眸，清澈而明亮。掬起一捧，喝进去的是微甜甘露，沁人心扉，漏掉的是珍珠，轻溅玉盘。那些挂在山岩的瀑流，粗如银树，细如白发，犹如飘渺的山歌，浅吟低唱，款款而来。还有那些漫山遍野的山花，在微风中舞蹈，像身穿节日盛装的羌族少女，跳着舒缓的锅庄，纯真而优雅。

但是，应了“无限风光在险峰”那句诗的意境，马家道沟的风光，一律蜗居在险峻的山涧，静显其美，毫不张扬。马家道沟几乎没有路，我们在河道的石头上来回跳跃，亦步亦趋。有的地方实在太陡，只好拽着前人栓好的电缆线，攀援而上。还有的地方，实在无法行进，只有用木棒制作的简易梯步支撑，上下往来，一步一惊魂。我们这些在城市水泥道路上徜徉惯了的人，突然遭遇无路可走，心里难免对这些大山充满芥蒂。特别是累得像捞上岸的一尾鱼，大张着嘴，只有出气的劲，没有进气的力，便有了丝丝缕缕的厌恶。

回到陈家坝集镇，天已黑下来。站在镇政府的坝子里，周围黑压压的大山几乎逼得人喘不过气来。正在郁闷之时，作家冯小涓的一句话，让我心里为之一振。她说：“我觉得这些山是活的。”这话说得真好。近处有萤火虫在飞，勾画出山影里一个个生命的亮点，远处大山顶上有汽车在行驶，车灯划过天空，如夜航的班机。还有半山腰的农家灯火，如黑夜里的一只眼，一眨一眨拨开了沉寂。原来，这山真的是活的。那些巨石，是山的骨胳，那些土壤，是山的肌肉，那些树木，是山的肌肤，那些清潭，是山的灵魂。在潭水边，我看见了山脉的倒影，涟漪中，那应该是山在舞蹈吧。原来，这里的山就是一条条羌族汉子，质朴而饱满，能歌且善舞。

偶尔，我们抬眼望去，看见白云深处的羌寨，心里就想，那些高山人家，为何要在山上安营扎寨，上山下坡，一走就是一天。赶集买盐，该是多么艰难，孩子上学，该是多么辛苦。在马家道沟的峡谷中，我们发现了两头黄牛，在那里悠然自得地吃草。于是，我们一行开始讨论，这山里的第一头牛是怎么上来的。自己走上来是不可能的，靠人背上来，似乎也不可能。讨论良久，最终没有结果。于是，我们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在深山里，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

下山的路更难走，一不留神就可能跌下深渊。正当我们颤颤巍巍犹豫不决的时候，后面走来一位背背篓的羌族老大娘，我们甚是惊讶。我们几乎是手脚并用，都还胆战心惊，而老人背着背篓，却是如履平地，快步如飞。老人是去镇上卖茶叶的，每斤可以卖3元钱。我们计算了一下，大娘背着20多斤茶叶，可以卖到70多元钱。我们心里涌出很多感慨，不去计算种茶树收茶叶的功夫，就这几十元钱，让我们空手走个来回，我们一定会感到委屈。当我们七嘴八舌议论这是怎样不划算时，大娘却说：自家种的，挣的钱虽少，但心里踏实。

原来，心里踏实，也是一种价值观。于是，我更相信山是活的这句话。山因人而活，人因山而高。山有羌人的脊梁，羌人有山的力量。在马家道沟，地震时一匹山飞过来，覆盖了一个村庄，300多人被永久地埋在下面。那被撕裂了的山峦，至今有时还从裂缝中冒出青烟。科学的解释，是因为含硫的矿石和含煤的土壤摩擦起火，燃烧不尽。但我宁愿相信，这是地下300多村民照常生活的痕迹。他们与山融为一体，那些青烟，就是他们生活起居的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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