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回到故乡小城,下车后已是掌灯时分。记得几年前在街心广场上举行过一个“夜经济”启动仪式,副县长的开幕词很像路灯,路灯一亮,沿街两侧顿时热闹起来。我家住临街的楼,“夜经济”启动之后,一楼凿门扩窗,变成春饼店、羊汤馆,楼道边一米宽的道杂也被户主租出去,一对小夫妻占据隶属道杂前的人行道,媳妇卖菜,丈夫推车烤冷面,生意还不错。我在街边一家小店吃了点东西,顶着夜色上楼,回到空空的家里。室内闷热,我打开关闭半年多的窗子,街上的喧闹声即刻像热气流一样涌入室内。
喧闹声是一个混合体,主旋律是机动车的马达与轮胎的交响。近几年小城里小汽车猛增,街两侧的人行道被漆成停车位,街边一溜两行都是车。我家楼东侧是一条十字街,街很窄,路东南一侧一大早有一对夫妻开露天早点摊,七点半钟一撤摊,出租车即刻占领这块地盘,按顺序排队,接客送客,里出外进,把十字街头变成一个小车站。遇到货车给街两边的几家超市卸货,或有一辆农用车停在街边卖西瓜,就会塞车,出租车、人力车和老年代步车在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街上“插花”,行人只能在车缝里“下跳棋”。
车多了,出行也方便多了。每次由京返乡,我头天用微信跟家里拼车,抵达沈阳北站便有小轿车在指定地点接,据说家乡每天跑沈阳的车上百辆。停在我家楼下的出租车司机我大多认得,可以在北京遥控用车。闻知家乡同事或朋友家有事情,不好发红包,就把电话打给一个出租车司机,叫他带我去同事家送礼金,然后我用红包还他钱,付车费。
出租车夜间来来往往,多是接送“宵夜客”。十字街四角的多家饭店到了晚上摇身一变就成了露天烧烤摊和烧烤店,烧烤拉动了“夜经济”。烧烤摊上人声嘈杂,食客的聒噪带着引人入胜的情节,听起来比一场露天电影还热闹;常在夜里出来拉风的街跑摩托时不时就用大号排气缸烘托一下气氛。一个袖珍小人从前总被家人背着逛街,现今自驾一辆插着小红旗的四轮小摩托到处跑,专挑热闹的地方去,开着音箱让大家免费享受歌曲。往日回乡,第一个夜晚因换了环境会失眠,不管你旅途是否风尘仆仆。果然,时近午夜街上仍有醉男醉女走过,不经意将隐私变成喧哗,我还从中听到一个老熟人久违了的消息。
午夜后,我还没安顿好情绪,街对面的铁皮垃圾箱又传出沙啦啦的响动,这是我离乡前稔熟的午夜旋律,一只铁丝勾手在垃圾箱里淘宝。在北京也能见到拾荒者,大爷,大妈,外来人口,在公园里,小区内,大街边,拾饮料瓶,捡纸盒箱。还有专业人士骑着摩托车于夜间沿街边而行,将勾子伸进垃圾箱内勾出矿泉水瓶放入摩托车挂袋里,然后奔向下一个垃圾箱。家乡的这位拾荒者有些不同,夜深人静,他扒垃圾的动作很克制,声音轻微,细细的,尖尖的,丝丝拉拉,但不小心还会弄出很重的声响。我下床,蹑手蹑脚走上阳台,看到一只大黄狗卧在街边,就知道那个拾荒老者还健在。街对面停着一辆铁架子车,拾荒者是一个看不清面孔的老人,大黄狗为他拉车。路灯从半空中投下光芒,将垃圾箱前聚光成一座小舞台,老人每天凌晨时分都要在此上演一场独角戏,把从垃圾中淘到的宝贝摆地摊一样摆在街边,纸盒、水瓶、铁丝与铁块,木棍与木柴,还有塑料制品,又分门别类装上车。也许他入夜就上了街,不知收拾了多少个垃圾箱,此刻铁架子车已经满载。街东露出朦朦灰色,大黄狗拉着车向下一个垃圾走去,车轴“伊呀伊呀”响着,平平仄仄,渐行渐远。
我返回卧室,躺在床上刚眯眼,街上又传来轰轰隆隆的履带响,像开过来一辆重型坦克,楼墙和玻璃窗微微颤动。家乡的清洁车为给市民一个洁浄明亮的清晨,每天拂晓就开始沿街作业。我家南窗下原是居民小区,后来打通变成一条窄街,一辆厢式货车每天傍晚停在街边,此刻像定点儿闹钟准时响起,一脚接一脚地轰油门,柴油车需要预热三至六分钟,轰鸣声震得心脏受不了,却不见左邻右舍出来抗议。家乡小城没有共享单车、共享雨伞,最美的“共享”是包容。厢式货车主兼司机是一个乡下进城的生意人,每天凌晨四点钟用货车给乡下送各类小食品和杂货,他没买车库,只能将车停在自家楼下,街坊们知道他起早贪黑做生意辛苦,养家糊口不易,才“特许”他每天凌晨制造三至六分钟噪音给大家“共享”。厢式货车总算开走了,晨练的人们又为这条街献上嚓嚓的跑步声,一批接一批去早市买菜兼散步的中老年男女用乡音和足音奏响了新一天的序曲。
过了会儿,我去街边露天大棚吃果子,碰到同楼的一个熟人,问他,昨晚上睡得怎么样?他说,挺好,一觉到天亮。看来,我还要适应几天才行。
新闻推荐
2008年9月,笔者第一次走进里斯本大学孔子学院的教室,问起学生们为什么要学汉语,最年长那位学生回答说:因为非常喜欢中国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