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孔雀东南飞》

《孔雀东南飞》是我国最早的长篇叙事诗，也是优秀的民间作品。不同于汉乐府中其他爱情题材诗歌，《孔雀东南飞》讲述的悲剧爱情故事与男女主人公的“变心”毫无关系，恰恰相反，二人之间只有爱没有恨，悲剧结局纯粹源于外力。传统研究认为,《孔雀东南飞》“通过焦仲卿和刘兰芝的爱情悲剧,对封建制度和封建礼教的罪恶作了深刻的揭露和鞭挞”，其中焦母和刘兄便是典型封建制度维护者。南宋刘克庄以刘兰芝为节妇典范：“但木兰始代父征戍，终洁身来归，仲卿妻死不事二夫，二篇庶几发乎情性，止乎礼义。”这是从刘兰芝的角度评价。了解《孔雀东南飞》中人物情感纠葛与关系，探寻悲剧发生的外部因素不妨从夫妻、母子、婆媳、兄妹这四种关系方面分析。

夫妻——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婚姻总是带有时代的烙印，东汉时期婚姻由家长包办，不以男女双方感情为基础，而是以家族利益、家长意志为先决条件，即使婚后也要受到家长的干预。 《孔雀东南飞中》中，焦仲卿“君既为府吏”，有官职在身，其父亲已经去世，作为家中的“大家子”，他的婚姻必然会为家族利益牺牲部分个人幸福。刘兰芝则是：“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可见刘兰芝的家境非常富裕，两家“权”与“钱”的结合，恰恰成全了情投意合的小夫妻，这种巧合在古代极为难得。母亲要休掉儿媳时，焦仲卿大胆挑战母亲的权威，发出“终身不复娶”的誓言。刘兰芝对丈夫的爱也是天地可鉴的。丈夫忙于公务，夫妻常常不得相见，还要被婆婆逼迫“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即便如此，也赢不来焦母的一丝宽容。支撑刘兰芝忍受焦母的是对丈夫的爱意，对家庭美满的最后向往。也正是因为彼此情深义重，二人最后才选择双双殉情。在封建势力的压迫下，爱情没有存在的可能，这样的悲剧具有社会普遍性。

母子——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

人的心理不仅抽象而且复杂，一种行为的产生，往往是由于多种心理活动共同促成的结果。 《孔雀东南飞》中焦母的行为便是一场复杂的心理行动的结果。丈夫早逝，焦母独自抚养长子焦仲卿与女儿，长期承担家庭重担养成了她专横霸道的一面。对于儿子的辩驳，她“捶床大怒”。封建社会孝字当头，焦仲卿不能不顾及母亲的意志：“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因此才妥协让妻子先行回家，等安抚好母亲再接妻子回来。孝道与爱情的抉择深深困扰着焦仲卿，最终也决定了他自缢于庭树，兑现了自己的誓言。

对儿子的爱变质为“恋子”与“控制欲”时，面对儿子与儿媳相爱有加、温存美满，焦母瞬间成为嫉妒的化身。夫妻情深难免会忽略母亲的感受，这也是焦刘婚姻悲剧的症结所在。

婆媳——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

“十三织素，十四裁衣，弹箜篌，诵诗书。”刘兰芝的素质教养与艺术修养很高，嫁到焦家之后，她吃苦耐劳，侍奉婆婆，与小姑子相处融洽，这样一个精雕细琢、知书达理、忠贞爱情的妙人儿，唯有低眉顺眼才能维持家庭的和谐。苦难也造就了她的坚强，以至在彻底明白“君家妇难为”后毅然决然主动选择被“遣归”。或许刘兰芝对婆婆无事生非，自己逆来顺受，丈夫终日不在家的生活彻底失去了信心，又或许是以进为退借此获得丈夫的支持来改善自己艰难的生活处境。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焦母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驱逐这个抢了自己儿子的女人。

被遣归那天，善良的刘兰芝还是“堂上拜阿母”，对焦母说：“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与小姑辞别时，她情不自禁地“泪落连珠子”，并说：“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 ”焦仲卿火急火燎地跑到母亲面前为妻子辩解：“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焦母闻之大怒，他话语不但没有解开两位女人的结，反倒成了悲剧的催化剂。

兄妹——性情暴如雷，恐不任我意

和焦仲卿话别时，刘兰芝说：“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 ”透露出其兄长的暴躁专横，同时也间接体现了兄长可以支配妹妹的婚姻与生活，足见其兄在刘家地位之高。一方面说明刘母同焦母一样丈夫已经去世，另一方面焦母的蛮横专制使她成为一家之主，但刘母却做不了女儿婚事的主，想必刘兰芝性格中的温顺便是从母亲那继承的。

刘兰芝被遣归回家，“阿母大拊掌”，待女儿说明委屈苦楚，心疼女儿的刘母甚至推掉了县令家三儿子的求婚，她在整个故事中是母亲而不是封建家长。但是哥哥就不一样了，他也是封建家长制的代表，家中唯一男性，自然可以做主妹妹的婚事。为了家族利益，他劝妹妹再嫁：“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意思是，你先嫁给了府吏，现在又可以嫁给郎君，其中天地差别，足以使你荣耀，家族也能跟着沾光。刘兰芝那句“哪得自任专”，实际上是对兄长无声的控诉与反抗。

刘兄关爱妹妹，但这种关爱服从于家族利益。如同焦母为了更好的利益选择，逼迫焦仲卿休妻再娶一样，刘兄不顾妹妹与妹夫的誓言，为妹妹另寻高枝。况且，汉魏时期妇女改嫁是平常之事，在刘兄看来，这是件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如果说焦母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那么刘兄便是悲剧的有力促成者。

美满的婚姻被外力撕开，这种特殊的悲剧性也使得《孔雀东南飞》更加意味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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