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蔬菜和我

廖德寿 （口述）

罗毅 普光泉 潘基安 李骊 （记录整理）

我叫廖德寿，1935年8月生于贵州省贵阳市。1965年我从四川省农科院来到渡口，从事蔬菜工作，一直到退休。退休后，还做了一些蔬菜研究和生产指导。

渡口缺蔬菜，我们就来了

1965年，我已经从西南农学院毕业，在四川省农科院工作了好几年。4月的一天中午，我们研究室的几个人在食堂吃饭。这时，分管院领导端着饭碗走过来和我们边吃边聊。先是拉家常，后来他说，毛主席非常关心三线建设中一个叫渡口的地方，这个地方离成都大概有800公里，在金沙江畔，偏僻落后，但有着丰富矿产资源，国家要把这些资源开发出来。现在，已经有10多万建设者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从全国各地聚集到那里吃大苦、耐大劳。当我们听得热血沸腾时，院领导话锋一转，说这些建设者们面临的最大问题之一就是吃菜难，没有菜吃，只能够吃“钢丝”（粉丝）、“布皮”（海带），常常一个月还吃不上一回新鲜蔬菜。

第二天上午，院领导就召集我们开会说，渡口的建设者们长时间吃不上新鲜蔬菜，劳动力就会下降，甚至会得败血症，研究室人员都要去支援渡口。

当时，我有点犹豫，想着爱人在杭州，两地分居，她已找我们单位协商，要调我去杭州。当时，说调我过去是搞行政，我不太愿意，就拖。我对爱人说，我苦读了四年的农业大学，不搞专业太可惜了。但又想，调过去解决夫妻分居的问题，所以我内心特别纠结。

听了农科院领导动员后，我也想要学以致用，去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去教农民种菜，参与“保护劳动力”，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支援三线建设。

1965年7月，我带着研究室2位年轻同志，与10多个其他单位的同志一起从成都出发，整整坐了五天五夜的汽车才到达渡口。我们顾不得疲劳，马上就去报到。拿出介绍信报到，接待人员作了登记后把我们安排住在大河旅社，第一个晚上，我躺在夜里想孩子，用被子蒙住头独自流泪，辗转反侧，直到困到了极点才迷迷糊糊睡去。几天后，又让我们搬到大渡口十三栋，在这里，市里的一位领导向我们交代任务，就是：教这里的农民种菜，尽快解决攀枝花建设者的吃菜难题。

当时渡口的农民种菜很少，很单一，蔬菜要用汽车到很远的地方运回来，很多就在运输途中烂掉了，建设者们只能每天吃粉丝、海带，我连续吃了几顿后都想吐。

“摆点”推广，教种蔬菜

领导很重视建设者吃菜问题，把我们当宝贝看待。我们与北京中国农科院蔬菜所来的刘红、朱德蔚、小彭等同志都不想辜负领导的厚爱，迫不及待地要求到田间地头去开展工作，身上有着使不完的劲。

一开始，我们就意识到，这里的气候不一样，不能直接将外面的栽培技术搬过来，有哪些蔬菜品种在这里能适应我们也不清楚。于是，我们就从大渡口走路到炳草岗，再从炳草岗走到马坎，再转回仁和。那时交通条件不好，我们都是走路去了解蔬菜种植情况，采集各种资料，然后在仁和莲花村进行试验。

经过种植试验，结合气候、土壤、水质、光照等特点，探索寻找适合干热河谷地带的蔬菜品种和栽培技术，然后把种子给农民，教他们种植。开始时，他们将信将疑，我们就手把手地教他们。另外，就是建立蔬菜基地。之前，农民都是各家各户种很少一点苦菜、韭菜、牛皮菜、小番茄，都是种来自己吃。莲白、冬瓜、莴笋、茄子、菠菜、大葱、大番茄这些品种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所以我们得给他们“摆点”。“摆点”就是设试验点，先摆个样板，教农民搞，搞出来后让别的生产队组织人来参观，我们现场讲解，通过这样的方式带动其他生产队发展。

我下去“摆点”，主要是在仁和区和米易县的一些蔬菜队。为了节约时间，到乡下一般是十天半个月，都是和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

攀枝花农村的好多地方我都去了，只要是种菜的生产队我都得去，比如从仁和街到现在的啊喇乡，翻山越岭，去点上教他们怎么种菜，想方设法推广新品种，让他们明白种菜的意义，我在成都从来没走过那么多路，有时一天就要走二三十公里，走了下来脚要痛好几天，晚上用烫水泡泡脚，待好一些又继续走路，继续教。

实行包产到户后，农民种菜的积极性更高，科学意识也增强了，对我们也更加信赖。米易县的杨光能家的菜地发生茎黑病感染，有些蔬菜死了。他急匆匆地来找到我反映情况，我认真分析后告诉他该打什么药、打多少、什么时候打。他那块地的菜救回来了，感激得不得了。

当时蔬菜生产任务很紧，市里每个月要召开一次蔬菜工作会。领导也学种菜知识，有时要给他们讲课。领导说，我们抓蔬菜种植，不能老是当外行，开“黄腔”。

引进改良，蔬菜当水果吃

起初，攀枝花蔬菜品种很少，只有牛皮菜、粑粑菜、散白菜、韭菜等。我们做了大量的引种工作，前后引进了1000多个不同种类的蔬菜品种进行研究，搞种植试验，然后从中筛选出100多个产量高、适应力强的进行推广，攀枝花蔬菜品种也就空前地丰富起来了。

有新鲜蔬菜吃这一难题解决后，蔬菜生长过程中枯萎病等病虫害突出，为此，我们搞了一个抗病品种优选的课题。光是番茄品种就引进了200多个，然后进行杂交和选育，最后选育出了既抗枯萎病，同时又比较丰产的杂交新一代番茄品种。

当时攀枝花水果还没发展起来，没有什么水果，这一课题研究成功，不但解决了吃蔬菜需要的番茄，很多人也拿它来当水果吃。见很多人都爱吃，我又选育出了更多含糖分比较高，口感好，可以当水果吃的番茄品种。选出的品种都比较好，很多人说，这些番茄又大又甜，拿来当水果吃特别舒服。

随后，我又针对怎样提高蔬菜产量开展研究，改进栽培方式。攀西大裂谷冬春日温升得快，水分日蒸发量很大，对早春蔬菜生产不利，所以我致力于怎样改进，使早春蔬菜的生长既早熟，又能够增产。通过反复试验、坚持对摆点进行观察，做统计、数据对比分析，最终取得了成功。

建蔬菜基地，早春蔬菜销北方

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我们引进蔬菜地膜覆盖栽培，以提高产量。

开始农民不接受这个技术。我在仁和沙沟推广地膜栽培时，农民说盖地膜好麻烦，土要整细，还要整平，费工时得很！你把地盖起来，我咋个施肥？我就一个劲地解释，还给农民保证如果盖地膜的这块地减产了，就由我来赔偿。

刚开始时，地膜都是从科委拿下来的，让农民试用，不要钱。后来，他们看到那块用地膜的地蔬菜的确比其他没用地膜的长得好，就跑来农科所要地膜，再后来，市场上也有地膜卖了，说明他们用地膜产生效益了。

地膜的推广应用，也解决了蔬菜淡旺季的问题。原来4到6月份是旱季缺水的春淡，没什么蔬菜吃。地膜能保水保肥，推广早春地膜，蔬菜增产了，春淡成春旺，但是这个春旺过了之后，6月末到8月地温高，时有暴雨，农民种菜确实有困难，结果是春淡变春旺，夏淡变成了夏秋淡，夏秋季蔬菜就供应不上。当时从仁和沙沟的农民开始传出一个顺口溜：春季捞钱，夏季休闲，冬季捞点零花钱。因为春季使用地膜栽培后，蔬菜收入比较高，而夏季菜难种，他就不种了。冬季种点白菜萝卜，捞点零花钱。

市里提出要解决夏秋淡的问题，我们把早春地膜蔬菜种植搞了之后，着手攻克夏秋淡难关。我们搞了地膜后茬栽培技术研究应用推广，从栽培的角度来解决淡季没有菜吃的问题。我们充分利用攀枝花立体气候特点，建立淡季基地。比如仁和的大田乡等地，夏季气候稍微凉一点，就利用其立体气候的特点，发挥坝区优势栽培夏秋蔬菜。这时，我又到农村去住下来摆点，做示范，大家发现地膜后茬栽培技术应用比较省劳力，同时产量也提高了，很快就推广开了。

攀枝花的早春蔬菜在满足本地供应后还有开始外销，并有了一定声誉。后来，外地搞了大棚蔬菜，比我们的早春蔬菜晚不了几天，我们的早春蔬菜又不好销售了。我就想，我们要做到你有我优，你早我比你还要早，我们在米易县试验成功并推广了大棚蔬菜，使得我们的早春蔬菜又提前了十多二十天，同时在产量上也有较大提高，蔬菜的外销又好起来了。 

这之后，我又思考怎样扩大蔬菜种植面积，进一步提高农民收入的新问题。这次，我们发挥气候优势，在粮食种植区，进行水旱轮作。麦子收了，再种一季蔬菜，比如种西瓜，收了西瓜再种水稻，水稻种了之后再种别的。米易县的早春蔬菜发展就很快，成为全县发展经济的主要支柱之一。米易县原来有一个村完全靠贷款过日子，我们在那里推广早春蔬菜生产，特别是技术改进后，那个村就不靠贷款过日子了，他们不但还清了贷款，而且家家都成了万元户。那个时候的万元户不得了啊。比如米易县垭口乡的杨光能，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是个聪明人，有经济头脑，我在乡上讲大棚蔬菜种植课，他听了课后主动要我在他家摆点，他照着做，做了就见效益，通过他家那个点带动了周围的一大片。他们那个村的人接受新鲜事物比较快，所以整个村都搞得非常好。

攀枝花有这样的局面，蔬菜种植面积现在已经有13万亩，成为南菜北运基地，我比较自豪。记得有一年，全国冰雪灾害非常严重，很多地方遭到冰雪灾害，我们攀枝花的蔬菜大量支援全国各地，发挥了很大的作用。那些年，出差到外面，别人问我是哪里的，我会脱口而出：攀枝花的！人家说，攀枝花的早春蔬菜不错，都销到东北那边了。我说，还可以吧，其实心里蛮骄傲的。

我1965年7月到攀枝花，1993年退休。当时来攀枝花搞蔬菜科技的有中国农科院、省农科院、省农牧局的，全市共10多人，只有我一个人到退休一直都在攀枝花搞蔬菜。现在不一样了，攀枝花有一大批人在从事蔬菜、水果技术研究和种植，他们中许多人还取得了很大的成就，省内外都有名气，说明我到这里做蔬菜工作，没有选错。攀枝花以前是不毛之地，特别是蔬菜种植相当于一张白纸。对我来说到这里就是给这张白纸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从事业上来说，我觉得是有很大收获。现在，不管是农村人还是农科院的专家技术人员、干部工人，对我都很好。那些年虽然辛苦，但都有回报，而且不少。攀枝花没有忘记我们这些出力的人，比如说我吧，攀枝花蔬菜发展成了农村的大产业，也成就了我毕生的事业，给我带来了许多荣誉，还终身享受国务院津贴，这是多高的荣誉啊，在攀枝花干蔬菜，一辈子值了。攀枝花那么多人一年四季都吃到新鲜蔬菜，还大量外销，同时农民也富裕了，多好啊。

现在，我老了，但我还喜欢到农村那些种蔬菜的田间去走一走，看一看；我也常常去西海岸农贸市场，看到那些新鲜蔬菜，我心里感到亲切，特别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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