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新闻 即墨新闻 胶州新闻 平度新闻 莱西新闻
地方网 > 山东 > 青岛市 > 青岛新闻 > 正文

莫言:与七位大师相遇

来源:淄博晚报 2014-03-28 17:24   https://www.yybnet.net/

人与人的相遇,重要的是心有灵犀。灵魂与灵魂的感应,心灵与心灵的共鸣。

读书,也是在梳理思路,厘清脉络。写出来的,没有写出来的。在人生的路上,遇到过谁?自觉不自觉的被一种力量唤醒。

这七位大师:中国的蒲松龄、鲁迅、沈从文;俄罗斯的陀斯妥耶夫斯基;美国的福克纳;哥伦比亚的马尔克斯;日本的大江健三郎。在莫言阅读与写作的途中,相遇,相知……

在关键的年龄,读关键的书,认识关键的人,至关重要。

莫言与蒲松龄

莫言与蒲松龄是地地道道的山东老乡。莫言有一本书名叫《学习蒲松龄》,莫言的一篇讲演:《向蒲松龄学习》……在大大小小的场合,他时常说起蒲松龄。像是在说自己的一位亲人,一位有知遇之恩的人。

我曾一度找出蒲松龄的书,还有莫言的书,放在一起去读,想知道他们的相同点,还有哪些区别?沉下心来想,也许能比较出一点有价值的东西。可惜,我只能由着兴趣写,那种繁琐的考据,还是让别人去做罢。

在《聊斋志异》手稿影印本和《莫言书迹》的参照阅读时,偶然眼前一亮,他们的字迹,有某种神似:楷书写得扁平,有魏碑和汉隶的味道。字如其人,人如其字;文如其人,人如其文。文人字,作家字,莫言不会去学蒲松龄的字,字体的形成,不能说与生俱来,但确实是自我成长、自我塑造的结果。就像周恩来的字和鲁迅(周树人)的字,有某种神似一样。性格不仅决定命运,也决定字体。

权当是野狐禅吧。有看不见的血缘关系,千丝万缕的将一个人与另一个人联系到一起。艺术需要直觉,需要胡思乱想。

莫言喜欢写诗,换一种方式,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很睿智,很放松,很有趣。在《莫言手迹》,记住了三首诗:

妆神胜过装洋蒜,弄鬼强似玩深沉。

问我师从哪一个,淄川爷爷蒲松龄。

时在庚寅冬月,打油一首,莫言。

庚寅,为2010年。也即他来淄博参加读书节的那一年。又有一首:

少时听人说聊斋,妖风迷雾扑面来。

长大才知人即鬼,蒲公深意我能解。

还有一首:

空有经天纬地才,名落孙山究可哀。

一部聊斋传千古,十万进士化尘埃。

庚寅冬月,打油一首,莫言

三百多年来,咏蒲松龄的诗,可谓不少,但能写出如此传神写照的诗,还真不多。他自嘲为打油诗,那些不是打油诗的律诗、绝句,又能怎么样?他与蒲翁的心是相通的。

像“一部聊斋传千古,十万进士化尘埃。”这样的神来之笔,令人过目不忘。也联想到郭沫若那副对联:“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才子风流,同工异曲。

还见过他的一幅字,也是为淄博这座城市写的诗:

清代文坛两巨匠,盛传留仙与渔洋。

新城神韵今犹在,仙气缭绕蒲家庄。

由此想起王渔洋题《聊斋志异》诗。知人论事之言,画龙点晴之笔:

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

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

天、地、人、鬼、神、狐……看懂的,看不懂的。蒲松龄的小说,短中见长;莫言的小说,长中也见长。重在文学性。魔幻的,现实的,传奇的,想象的。创作在先,理论在后,套什么是什么了。

不以作家去对照,而以画家去比方。那么,是不是可以说,蒲松龄像梵高,世俗化了的梵高;或者说,梵高像蒲松龄,生前默默无闻、郁郁不得志;死后,得尊荣,享大名。莫言像毕加索,务实化了的毕加索,没有那么浪漫,却是一举成名天下知。比喻都是蹩脚的,蹩脚就蹩脚吧。

蒲松龄1640年,明崇祯十三年庚辰四月16日戊时,出生在山东淄川。逝世于1715年,康熙五十四年,乙未,羊年。享年76岁。这一年,曹雪芹诞生。

莫言1955年2月17日,乙未,羊年,正月二十五日上午出生在山东高密。

巧合,与乙未(羊年)有关。这风马牛不相及,也相及。谁让他们都写小说呢。谁说羊年出生不好?!

莫言与鲁迅

在现当代中国文学史上,对莫言影响比较大的作家,大概就是鲁迅了。这从他的散文中,从他的演讲中,从他的小说中,都能看得到。但所谓的影响,与性情有关,与兴趣有关,也是各取所需。

承认谁给予的影响,并非就要成为谁。鲁迅影响过的人多了,没有一个能成为鲁迅。

鲁迅的魅力,主要来自他作品的文学性。有比鲁迅骨头硬的,有比鲁迅智商高的,有比鲁迅有思想的……但就现代汉语文学来说,比上鲁迅的恐怕没有了。

一个作家,当感到空虚和无助的时候,当被攻击与批判的时候,读一读鲁迅的书,从中能感到一种力量,一种温情。——寻找精神的靠山。

1995年前后,他像读司马迁《史记》一样读鲁迅的书。将自己放到最低,就是高;软到一定程度,也是一种硬。游刃有余,韧性与耐力。人在孤立的时候,要么变得强大,要么变得弱小。别无选择,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当欢乐被误读,被围剿的时候,他通读了《鲁迅全集》。又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写了《猫事荟萃》,边缘体写作,说杂文是杂文,说小说是小说,夹叙夹议,他从中学到了什么?

当《丰乳肥臀》遭到更多的批判,过了一年后,也即1996年12月1日深夜,写《读鲁迅杂感》,说出了自己独特的体会,结尾的打油诗,很有意味:

俺本落水一狂犬,遍体鳞伤爬上岸。

抖抖尾巴耸耸毛,污泥浊水一大片。

各位英雄快来打,打下水去也舒坦。

不打俺就走狗去,写小文来赚大钱。

文学的鲁迅,艺术的鲁迅,立体的鲁迅。读者的心肠与口味,决定读者的选择。心肠硬的看到鲁迅横眉冷对千夫指,怒发冲冠,痛打落水狗;心肠软的看见鲁迅俯首甘为孺子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胆子大的,看到鲁迅“我以我血荐轩辕。”胆子小的,看见鲁迅“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一位大家的多面性,作品放在那里,你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就看你会不会消化吸收了。

莫言的小说中,对看客心理的剖析,在《檀香刑》中,可谓淋漓尽致了;对刺客心理的透视,在《荆柯刺秦》中,可谓下足功夫了。再读鲁迅的《药》和《铸剑》,也许从中能有所启迪。

黑暗,黑衣人,黑孩……黑到一定的深度,就会发出光亮来了。

决绝,极端,将性格推向某种极致,美更加美,丑也丑出美来了。小说,艺术性是第一位的。小说的艺术,艺术的小说,这是传承的关键。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当诺贝尔文学奖开始关注亚洲的时候,鲁迅拒绝提名,以为“不配”。是自尊的谦虚。否则,要是得到了这个奖,那么鲁迅也就不是后来的鲁迅了。命运的力量,深不可测。莫言被一次次提名后,不再想这件事的时候,幸运降临到他的头上——莫言配得上这个奖,也是缘分吧!

莫言与沈从文

不像蒲松龄,也不像鲁迅,莫言都专门写到过,而沈从文,只是在文内提到过,有好感,几乎看不出影响的痕迹。沈先生温文尔雅,在莫言他们登上文坛的年代,沈先生已远离文坛很多年了。

沈从文是湖南凤凰人,苗族,1902年生,属虎。比鲁迅小21岁,比莫言大53岁。比起鲁迅来,严格地说,沈从文与莫言多半是自学成才。如果讲究原始学历的话,有留学日本背景的鲁迅,算什么学历呢?日本仙台的医学专门学校,算中专,还是大专?现在已并入东北大学了,但毕竟是公派留学生。而沈从文和莫言,论原始学历,一个是小学肄业,另一个也是小学肄业。

沈从文,14岁便投身行伍,莫言12岁当农民。前者在旧军阀的队伍中做事,浪迹江湖。这“江湖”在四川、湖南、湖北、贵州的边区,这也为他后来的创作积累了丰富的素材,他之所以多产,与他那些年的经历有关。军阀混战,官匪一家。在那个年代,个性张扬、纵横驰骋的人,也就见得多了。

1923年,沈从文独自闯荡北京,1924年开始文学创作。那时的鲁迅,如果说文学上也有领军人物的话,那么鲁迅是当之无愧的。人在壮年,42岁到43岁,正值创作的高峰期。《呐喊》出版,《中国小说史略》出版,《苦闷的象征》出版,从事翻译,在大学兼课……《彷徨》中的小说,《野草》中的散文诗,都开始了。倘若鲁迅沿着这一条路,一直走下去,会怎么样?动荡不安的时代,风起云涌的潮流,创作,能沉下心来创作吗?

北京的文化积淀深厚。这一百年来,哪一位大的文化人能与北京无关?

1926年8月26日,鲁迅选择了离开北京,与许广平同行,一个赴厦门,一个去广州……1927年10月3日,定居上海。这是鲁迅的命运。北京是小说,厦门是散文,广州是散文诗,上海是杂文。

沈从文大多时间属于北京了。中间曾去过上海、武汉、青岛……抗战爆发,在西南联大教书;1946年后,在北京大学任课;解放后,定居北京,转入文物研究了。沈从文的北京,一半是小说,一半是文物。

如果单纯从小说的创作而言,莫言是幸运的。虽然,也挨批,但毕竟是时代不同了。与世界接轨,平台也不一样了。

莫言之前,离诺贝尔文学奖最近的中国人,是沈从文。1988年5月,沈从文在北京辞世,享年86岁。那是莫言小说创作当红的时候,43岁,也正是当年沈从文开始小说创作时,鲁迅的年龄。如果沈从文能再活半年,那么“诺奖”就可能拿到了。“沈从文不仅获得提名,而且已经通过初评,出现在仅有5位作家名字的短名单上。有足够的信息和证据表明,中国作家沈从文是当年最受5位诺贝尔文学奖委员会成员喜爱的候选人。”——这是新华社记者在上海采访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主席瑞典作家谢尔·埃斯普马克时的独家揭秘。

如果沈从文获“诺奖”,那么,莫言就不是第一位得奖的中国人了。这是天意,是命运。人算不如天算,只能如此。沈从文的后半生,已经与文学无缘。这不是个人的选择,是时代造成的,是被选择。

鲁迅的深刻,沈从文的乡情,莫言的继承与创新,他们是一脉相承的。美是创作的核心,发现美,挖掘美,审视美……美的背面就是丑,丑的深度,也衬托美的深度。仅就小说而论,鲁迅将写作的天才转入杂文了,将小说的“盾”,化为了杂文的“矛”,鲁迅是主动的选择。沈从文将写作的天才改为文物研究,将小说的“盾”,改成了文物的“盾”。沈从文是被动的选择,自相的矛与盾。而莫言将小说写作的天才施展开了,得天独厚,既有自己的矛,又有自己的盾。是文学意义上的矛与盾。

莫言与陀思妥耶夫斯基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神似,有许多元素,先天的,后天的,解释清的,解释不清的。

在写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字以前,我想到过卡夫卡与劳伦斯,凭直觉,这两个人对他的影响更多是外在的,而前者更倾向于内在的。不是有意学就能学到的。自己的声音,从众声喧嚣中走出来了。

他与俄罗斯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一种血缘上的关系。“残酷”的天才背后,是悲悯,是慈悲。侮辱与被侮辱的小人物的形象。傻瓜、白痴、弱智、残疾人、哑巴、聋子、麻风病人……在他的笔下,写出了温情,人活着都不容易。菩萨心肠,刽子手刀法(笔法),用力去剖析,去拷问人的卑微,人的高贵。

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年10月31日生在莫斯科一个军医家庭。16岁,母亲去世。17岁,父亲死于农奴之手。自己不幸得了癫痫病。这不幸伴随了他一生,也成就了他的文学。1881年去世,那一年,鲁迅出生。辛巳年。蛇年生,蛇年死。比鲁迅大60岁。鲁迅写《穷人》小引。莫言2002年9月在山东大学文学院讲演时,曾引过其中的话:“他既是伟大的审判者,又是伟大的犯人。”大意如此。灵魂的深度,在他后期的长篇小说中,这种特异的秉性,愈加彰显。罪不一定是恶,恶一定是罪。

对照阅读:《罪与罚》与《檀香刑》。从中也许能悟出什么?刀,握在谁的手里?冷冰冰的文字,到了极致,就会发出光和热。

鲁迅的短篇,莫言的长篇,沉重、忧郁、阴冷的灰色调,浓郁的艺术气息,有陀氏的香火。情怀、感觉境界,与生俱来。

陀氏上的是军事工程学校。28岁时,因参与“非法”集会,被当作“最重要的罪犯”,判处死刑。后在断头台前,获赦免,被发配到西伯利亚。当烈兵,服苦役。他将内心世界的痛苦,转化为创作的原动力。鲁迅学医的目的,是想当军医。可比不可比,莫言上的是军艺,有二十年的军龄罢。战士自有战士的情愫,英雄与牺牲,在大熔炉里,炼成什么是什么?

灵魂深度的写作,触及到最痛苦,也最幸福的兴奋点。“未知生,焉知死?”死亡的命题。

作品比较:长篇《卡拉玛佐夫兄弟》与《丰乳肥臀》,《罪与罚》与《檀香刑》;《死屋手记》与《酒国》;《白痴》与《生死疲劳》;中篇---《白夜》与《透明的红萝卜》;《穷人》与《白狗秋千架》;《赌徒》与《红高粱》……

完成的,未完成的。谁也代替不了谁。十九世纪的俄罗斯,文学的天空,星光灿烂;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期待着文学的复兴。

陀氏的小说,分量重,底气足。而想到卡夫卡,《变形记》与《十三步》,对照着读一读。也曾想到劳伦斯,《查太莱夫人的情人》怎么比呢?《怀抱鲜花的女人》,看点在哪里?

凭爱好读书,靠直觉写作。中西文化,有天壤之别,在人性的深处,存在共鸣。中西结合的产物,混血儿,杂种,非驴非马,艺术的个性,谁的归谁。

沉重的生命,压抑后的反弹。小说的度,厚度,深度,广度,零度,强度,热度,大度,维度,还有什么度?不可预测的高度?

从陀氏还会想到列夫·托尔斯泰,想到战争场面的描写。《丰乳肥臀》中的故事,唤醒了另外的故事。老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与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他一定从中悟出了什么。

莫言与福克纳

莫言,从他公开的文字看,2000年3月,在美国加州大学伯克莱校区讲演:《福克纳大叔,你好吗?》,在这之前,1998年曾写过散文《说说福克纳老头》。

威廉·福克纳,1897年出生在密西西比州新奥尔巴尼城。家庭出身,从庄园主沦为小店主。他当过空军,上过一年大学。27岁出版第一部诗集《大理石的农牧神》。1962年去世。他是美国的南方人,莫言是中国的北方人。他告别人世的时候,莫言7岁,上小学了。莫言当的是陆军。出身富裕中农,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农民。

农民的本色,农民智慧,农民的质朴……

1949年,福克纳因“对当代美国小说作出了强有力的和艺术上无与伦比的贡献”,而得诺奖。63年后,莫言由于“魔幻现实主义融合传说历史与当下……”而得诺奖。福克纳是52岁,莫言是57岁,正值盛年。诺贝尔文学奖,一道有形也无形的门槛,也是魔咒。得奖之后,大多都迈不过那道槛了。

年龄,精力与体力,积累与透支,天才有运气的成分,才华也有定数。

福克纳,32岁出《喧哗与骚动》(1929),33岁出《当我弥留之际》(1930),35岁出《八月之光》,39岁出《押沙龙!押沙龙!》(1936)……不惑之年以前,小说创作已达到高峰。不可思议!莫言,32岁出《红高粱家族》(1987),33岁出《天堂蒜薹之歌》(1988),34岁出《十三步》(1989),37岁出《酒国》(1992)……,40岁出《丰乳肥臀》(1995),46岁出《檀香刑》(2001),51岁出《生死疲劳》(2006),54岁出《蛙》(2009)。读者在期待中,生活在日新月异,每天的太阳,是新的,也是旧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乡,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写好自己的家乡。有的发现了亮点,有的什么也没看到;有的找到了自己,有的没找到……

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县”,是自己的根据地;莫言的“高密县东北乡”,也是自己的根据地。他们各自插上了自己小说的旗帜。一片“邮票”大小的地方,都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写作素材。越挖越深,打出原油来了。精神上的财富,让读者分享。

1951年,也即福克纳在获奖两年后,写了剧本《修女安魂曲》,是惟一的。莫言从1999年到2012年间,创作过三部话剧《我们的荆轲》(与王树增合作),《霸王别姬》,《锅炉工的妻子》。

好的小说家注定是诗人。我没有读过福克纳的诗,在1980年代初,读他的《纪念爱米莉的一朵玫瑰花》,是当诗看的。——另一种意义上的诗。

莫言的诗性像花瓣一样,散落在他的小说中。“诺奖”评委会主席在介绍莫言艺术成就时说:“莫言是个诗人,粉碎了陈腔滥调,让茫茫人海中的个体得以升华,莫言的想象力翔越了人类存在的全部,他对大自然有了不起的描绘……”

诗就是艺术,艺术就是诗。原本是一枚硬币的两面。诗需要有自己的土地、阳光、雨露,诗,既存在于诗中,也更多地存在于诗外。像出水芙蓉,像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亭亭玉立。

人,达到某种程度后,可以无师自通。自己在寻找老师的过程中,知道自己适合什么,什么适合自己。自知者明,知人者智。

写作离不开直觉,阅读也一样。一本书,拿在手里,翻上几页,大致也知道作者的水准了。

想象1984年12月北京大雪纷飞的那个下午,莫言与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的相遇。一见钟情,一见如故。这为他后来的创作,不仅打开了一扇门,同时,又推开了一扇窗。

莫言与马尔克斯

作家的矜持,也许是因为谈论马尔克斯的人太多了。从公开的文字看,莫言说到马尔克斯的次数并不多。

1928年3月6日,马尔克斯出生在哥伦比亚的阿拉卡塔尔镇。以中国的干支对照,戊辰,也即龙年。8岁以前,与外公外婆住在一起。父亲既是电报员,还是顺势疗法的医生,相当于中医。大学读法律,辍学后,当记者,当专栏作家。比莫言大27岁。相同点,1997年,42岁的莫言从部队转业后,被分配到《检察日报》,也是当记者。形式上记者,本质上的作家。

1982年,马尔克斯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54岁。那一年莫言27岁,文学上刚起步。在一个文学青年的眼里,即便没有读过他的书,但那名字,怎么形容他的崇高,都不过分。上溯33年,被马尔克斯称为导师的福克纳获奖;下推30年,莫言也同样走进了这座文学的殿堂。

既是童话,也像是梦。他们都先后写出了有理想倾向的优秀作品,马尔克斯称福克纳为导师,并引用了他的话:“我拒绝接受人类末日的说法。”并相信“幸福将成为可能。”莫言在《讲故事的人》中说出了他们两位对自己的重要启发。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了;“他们是两座灼热的火炉,而我是冰块,如果离他们太近,会被他们蒸发掉。根据我的体会,一个作家只所以会受到某一位作家的影响,其根本是因为影响者和被影响者灵魂深处的相似之处。”

大树之下无芳草。自己要长成一棵大树,就要找到属于自己的水土。

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县”,马尔克斯的“马孔多小镇”,莫言的“高密东北乡”,便是他们各自坚守的阵地,也是灵魂的故乡。

1955年,也即莫言出生的那一年,27岁的马尔克斯发表了他的中短篇小说:《伊莎贝尔在马孔多的观雨独白》、《枯枝败叶》。1981年,26岁的莫言发表了处女作:《春夜雨霏霏》。对照着他们的创作年表,也许能悟出什么。

而立之年,马尔克斯发表《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莫言发表《透明的红萝卜》、《白狗秋千架》。

1967年,马尔克斯39岁,发表《百年孤独》。1995年,莫言40岁,发表《丰乳肥臀》。不惑之年以前,都已写出了自己的代表作。

马尔克斯,1975年,也即47岁那年,发表《家长的没落》后,为抗议智利政变,搁笔5年。没有写什么,也是养精蓄锐罢。1981年,时隔6年,发表《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那一年,已经53岁了。

诺贝尔文学奖,没有对马尔克斯后来的小说形成创作障碍。在获奖3年后,1985年发表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又一次震惊了文坛。马尔克斯被译介到中国大陆的时候,正值文学最繁荣的年头。看到什么读什么,尼采热,弗洛伊德热……而只有马尔克斯,至今还在热。这是文学的力量。一部正版的《百年孤独》,它的印量,难以计数。首先在原著好,其次是翻译好。那一句小说的开头,想想,真是妙不可言。哪里是小说的句子,是诗句。

莫言获奖后,正面的新闻多,负面的新闻也不少。一个作家终究要靠作品说话。2012年,龙年,马尔克斯84岁,本命年。莫言57岁,未来的空间究竟有多大,也只能由作品发言了。

没有明确的数据,仅就马尔克斯翻译到大陆的作品数量看,肯定没有莫言的数量多。但重要的还在于质量,最有说服力的还是作品。

莫言与大江健三郎

书的影响力大,还是人的影响力大?相互的,互相的。有前者大的,有后者大的,有两者加起来更大的。

如果说,与之前的六位大师相比,真正的接触,真正有共鸣,真正有情谊的,要属大江健三郎了。

当1994年,59岁的大江健三郎获诺贝尔奖时,他提到了莫言的名字,那时的莫言,才只有39岁。他对莫言的欣赏,包括那著名的预言,在18年后,应验了。人是有感应的。什么人在乎什么人,什么人懂得什么人。

2002年1月,67岁的大江健三郎为了莫言专门赶到高密乡下,去过了一个特别的年。在当时,不论怎么说,都有提携的意味。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两代人了。年轻的去看年老的多,年老的去看年轻的少。的确,那种感情,是超常的。如果没有一种强大的磁场,以及个人的魅力,也就很难发生了。

1935年,大江健三郎出生在日本的一个小山村,以我们中国人的属相论,乙亥,狗年。很有意思的,他们在一起,谈着谈着就谈到了狗的话题上。读莫言的小说,会发现,他是一个很会写狗的人。我忘不了《丰乳肥臀》中写狗的夜里聚会的场景:一群狗在喝啤酒,在广场上欢聚,狗有狗的喜怒哀乐,狗的忠诚,狗的单纯,狗的高贵与卑微……读了他的书没多久,我在另一座城市的街上,在深更半夜,目击了一群野狗集体穿过一条宽阔的马路,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们要到哪里去……那一会儿,看呆了。

大江健三郎的母亲喜欢鲁迅的书,他的文学之路要比莫言顺畅,中学毕业后,直接考上大学,学的是法国文学专业。起点比莫言高,但写到一定的阶段,他意识到从莫言的人和书中也许能找到创作的灵感。莫言的大哥管谟贤在第一眼看见他时想到了鲁迅。而大江健三郎自嘲道:“……要除去自己的招风耳。”看他的照片,看上去更像鲁迅的儿子周海婴。

精神上的传承,人是很奇特的。为什么会长得像一个人,为什么会敬重一个人,为什么会千里迢迢去一个地方,只为了一次相聚。

大江健三郎写过一本书:《读书人》。许金龙将其翻译成汉语。封套上有一句话:“在别的书中遇见真正的自己。”从另一个角度说,从别人的身上也能发现自己的影子。这也是读别人的书的目的所在。

个人的体验融入共同的体验。一个人的阅历有限,但在别人的阅历中,增加了阅历,也相对着看清了自己。

莫言之前,一百多年的诺贝尔文学评奖中,亚洲获奖的诗人、作家,只有印度的泰戈尔,日本的川端康成和大江健三郎。泰戈尔是1913年的获奖者,时值52岁。诗人1941年去世,活了80岁。川端康成在时隔55年后,1968年,69岁时获奖,四年后,自杀身亡。时年73岁。奖与奖相隔26年,1994年,才有大江健三郎折桂。而距离莫言的获奖,隔了18年。莫言之后,在亚洲,在中国,谁奖问鼎诺贝尔文学奖?还需要等多久?

未知的都是谜。时间在渐渐地缩短,十年左右,希望会有的。出生在1950年到1960年代的诗人和作家最有希望。

亚洲的文化,亚洲的经济,在崛起与复兴的背景下,2020年代,我们会记住谁的名字?

拭目以待。

(原文转自《青年文学》2014年3期)

新闻推荐

醉酒袭警大闹卫生院 黄岛两男子嚷着要当医生酒后寻衅滋事被拘留

...

青岛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青岛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

相关新闻:
猜你喜欢:
又到一年高考时2014-04-10 17:23
评论:(莫言:与七位大师相遇)
频道推荐
  • 济南:“码上商量”与百姓贴得更近
  • 数字赋能,拓展“商量”广度深度效度济南:“码上商量”与百姓贴得更近
  • 按下快进键 抢抓黄金期
  • 潍坊滨海经济技术开发区京师幼儿园桌上推演,筑牢疫情防控线
  • “线上+线下”人社服务再升级
  • 热点阅读
    文牧野: 我一直追寻着真实与真诚... 王阳:《人世间》让人思考什么是活着... 国潮那么潮
    图文看点
    乡里乡亲
    张庭夫妇公司被认定传销 举报者:担心... 电影《花渡好时光》定档 回乡青年演... 从《少年》《下山》《踏山河》到《孤...
    热点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