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是个“乖小孩” □平度市教育体育局　高明娟

婆婆七十岁那年,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先后失去了老伴和心爱的女儿,她已经连续两天汤米不进,我以为她熬不过那个年了。

心病还得心药医,我向一位当心理咨询师的朋友求助。因为婆婆躺在床上不能动,朋友冒着风雪赶到我家,在暖融融的房间里,跟婆婆单独聊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朋友对我说:“老人家求生的欲望非常强烈,她会慢慢好起来的。”后来朋友又对我说,婆婆跟她诉说了自己一生的经历,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婆婆当了一辈子的“乖小孩”。

婆婆一岁半就失去了父亲,三岁随着她娘改嫁。她刚刚记事,她娘就苦口婆心地嘱咐:“你奶奶和你爹爱吃的东西,你千万不能吃。”那是个穷苦的年代,小小孩子哪有不馋的,可是婆婆愣是硬生生记住了那句话,真的从来都不馋。尽管后爹对她很好,视若己出,可是有一次后爹跟她娘吵架,后爹还是说:“你带着孩子来,我慢待过你们吗?”婆婆听了,还是知道这是寄人篱下,凡事要讨人欢心。不过,后来她结婚后,她娘死了,她婆家又穷又重男轻女,过年吃饺子,只让男人们起来吃,而她和她妯娌只能吃一碗饺子,不吃还好,一吃更馋。她后爹听了,每年都给她留一盘子饺子初三回娘家的时候吃。婆婆每每跟我说起她后爹,都是满怀感激的。可是潜意识里要做“乖小孩”的种子已经在童年时就扎下了根。

公公婆婆结婚后,公公拿走了结婚唯一的一床新被子去潍坊念书,婆婆就跟她不到四十岁就当寡妇的婆婆盖一床破棉被,冬天天寒地冻,婆婆就把她婆婆一双冰凉的小脚放在怀里暖着,她多想把她婆婆当亲娘啊。可是她婆婆并不好伺候,年纪轻轻就带着五个孩子吃尽了苦头,千年媳妇熬成婆,她准备好好使唤媳妇。有一次婆婆和公公回娘家了,回来已经天黑,她婆婆阴沉着脸,说还没有吃饭,要吃饺子。婆婆抹了抹眼泪,二话不说,拿起镰刀就去割韭菜,可是韭菜割回来,她婆婆又说不想吃了。婆婆还有一个精明的妯娌,分家把好房子都分了去,婆婆一言不发,照样孝顺她婆婆。因为她妯娌刁钻,她婆婆说什么都不愿到她妯娌那里去住,当时婆婆已经有了五个孩子,还是跟她婆婆挤在一个大火炕上,冬天把炕头让给她婆婆,夏天把炕尾让给她,让她吃小锅饭。后来,她婆婆活到九十多岁,临死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婆婆跟我说起这些,自然而然,完全没有怨恨,因为她早已经习惯了做一个“乖小孩”,她完全不知道她在漫漫岁月里,怎样压制了自己的天性和自由。

我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可把公公婆婆高兴坏了。他们放下一切农活,跟我来到单位看孩子。我当时在一所高中教学,有午睡的习惯。婆婆为了让我休息好,炎炎夏日,就把两个孩子用三轮车带出去玩耍。我能想象到,天那么热,两个孩子又那么胖,她是怎样忍受着他们的哭闹,保证我的午睡的。她的胳膊累坏了,去打封闭针,疼得直掉眼泪。我原以为一家六口挤在一起会很不自在,可是恰恰相反,婆婆为我营造了一个温暖舒适的家。她每天把家收拾得一尘不染,我一下班就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失去母亲的我又得到了一份不一样的母爱。可是自从婆婆的二女儿去世后,她就变得没精打采。我们又因为孩子上学搬了家,邻居们她一个都不认识。我们上班后,她很少下楼,不到下午四点她就站在阳台上,扶着栏杆看两个孩子放学的路,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

以前大伯哥也曾让她去享福,我的妯娌已经退休,我的小姑子也搬到了那个城市。可是婆婆总舍不得我们,舍不得她照看了13年的孙子,我也舍不得她去。但是每天看到她孤独寂寞的眼神,我终于还是下了决心,不能让婆婆再当“乖小孩”了,虽然她觉得跟我们一起很幸福,可是孩子的上学时间和我们的上班时间,总不能让她有充足的睡眠和闲暇的时间。关键是我们都想让她尽快从失去女儿的悲痛中走出来。我们终于决定让她到大儿子和女儿那里去住。

婆婆已经去另一个城市住了三年,一有时间我们就会带上孩子去看她。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已从丧女之痛中恢复过来。日子也变得有滋有味,爱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爱听戏就听戏,爱看热闹就去看大妈们跳广场舞。就像她跟我们说的一样:“幸亏孩子们都孝顺,要不然这辈子就真是白活了。”婆婆终于在晚年做回了真实的自己,她不用再当“乖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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