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作] 成长中的重要时刻

命题嘉宾:刘玉栋(著名作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年日如草》等,现供职于山东省作家协会文学创作室。)

题目:成长中的重要时刻

命题说明:

每一个中学生,都处在成长的过程中。成长是美妙的,也是美好的,但其中肯定有辛酸和苦涩,这些酸甜苦辣,这些让你心灵波动荡漾的瞬间,或者就是属于你的重要时刻,这一刻定会化作记忆,留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甚至会影响到我们的未来。但所有这一切,我们必须要学会面对。请把这些记忆倾注于笔端,让大家一起来分享你的“重要时刻”,让苦涩化为美好,让美好更为诗意,让年华多姿多彩,让心灵富有意义。

□王溪

济南第七中学高一班

奶奶死的那天,我平生第一次看到爸爸哭。

我不知该怎么劝他,只好坐在一边陪他。等他开始用纸巾擦眼泪的时候,我说:“别难过了,奶奶去了天国,享福去了。”

爸爸摇头:“世界上哪有天国?死了的人变成骨灰,风一扬,就不存在了。”

我也有过这样的一刻,那就是姥姥去世的时候。

那年我岁。姥姥,是胼手胝足抚养我长大的人,但她又不是妈妈的妈妈,因为我的亲姥姥已经早逝。姥姥死了,我哭得像个雨人,因为世界上唯一一堵能给我挡风遮雨的墙倒了。

妈妈告诉我:“姥姥去天国了,在那边逍遥享福。你要好好听话,好好上学,姥姥在天上看着你呢。”

我不相信姥姥会离开,因为她那么疼我。我抓着棺材上挂着的白绫子不撒手,哭哑了喉咙。

大人们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让我远离那棺材。妈妈用她的手蒙着我的眼和嘴。我恨妈妈的手,它让我没法目送姥姥最后一程。我甩开妈妈,冲向那巨大的棺材。爸爸从外面跑进来,一巴掌掴在我脸上。

从那时起,我变成了小狼。

我的记忆里,只有姥姥,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就像所有的孩子一样,我当然是有爸爸妈妈的。只不过,我的爸爸妈妈总是半夜来看我。每次来,至多在姥姥家呆上半小时,放下一点钱和一点粮食,再匆匆离开。他们甚至不肯抱抱我,只是摸摸我的头,又不敢大声说话,像做贼一样。

他们不像是我的爸爸妈妈,倒像是两个魑魅魍魉一样的影子,活在我幼小的记忆中。

到了7岁,我被获准可以在周末回自己的“家”。

那个家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高楼大厦一幢连着一幢。在那个家里,有一个大我两岁的姐姐,还有一个小我三岁的弟弟。当然,还有我的爸爸妈妈。

那是一个有干净的木地板和抽水马桶的家,我的姐姐和弟弟都穿着整齐的运动服,一张口就说普通话。他们看我的眼神,像是看着一只闯入人类世界的怪物。

我被训练说普通话,我拙劣的作业本也时常成为爸妈批评的对象,甚至我吃饭时的声音、走路时的姿势、看电视时的专注都成了引发他们不快的元素。

我怕那个“家”,因为它是我的精神囚笼,是我不快乐的源泉。我想永远地待在姥姥身边,就像一株不想离开土地的野花。

“千里搭筵席,总有散的时候,那里才是你家,回去好好上学,好好孝敬你爸妈,咱娘们的缘分尽了。”姥姥说。

我必须回“家”了,因为姥姥那时其实已经很老了,已经没办法继续带我。

“她会死吗?”最后一次离开姥姥和那个小村,在车上,我问爸爸。

“人老了都会死。”爸爸回答。

我不说话,心底泪如泉涌。

姥姥去了天国,我去了学校。

城里的生活多姿多彩,除了上学,学校边上小商店里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也吸引着我。

每一周,我和姐姐、弟弟都有零花钱,每个人一元。每次拿到钱,我都会以最快速度把它变成玩具和贴画。后来,没钱了,我就会从爸妈口袋里偷,开始是五角一块,后来变成了五块十块,直至被爸爸发现。

他开始揍我。爸爸揍我的时候,妈妈在旁边看着,眼神陌生,表情冷漠。

我恨他们,更笑他们,因为他们把我送走再把我接回来,本身就是一次错误的平方。

整个小学,我就是在偷钱、被揍、被揍、偷钱的过程中度过的。

上了初中,我开始住校,就在小商店里赊账,等累积到一百块,小商店老板就会给爸爸打电话,让家长来还钱。

我变得漠视一切,无论是老师的白眼、爸爸的拳头还是妈妈的训斥,都不会给我造成任何压力。我的生命里变得没有晴天,只有暴风雨和更大的暴风雨。

奶奶的死,为我生命中无休止的暴风雨画了一个句号,那是我成长中的重要时刻。就是在那一天,我知道了爸爸的身世。

爸爸说:“我是从小没有亲妈的人,知道你的感受……我小时候,也是被送走的,那时候是因为家里男孩太多,兄弟五个,我是最小的一个。老奶奶想要个孙女,但你奶奶一口气就生了五个小子。于是,我被送出去,换回了亲戚家的一个女孩。我十五岁的时候知道了真相,趁着黑夜跑回你奶奶家,放了一把火,把家里的房子烧掉了半边。我恨他们,恨你老奶奶、你奶奶、你爷爷和几个伯伯,恨养我长大的所有人。我是生命,不是能随便送来送去的小狗小猫……这样的恨,伴随我一生,直到你奶奶重病。她请求我原谅她,人生中充满了这么多无奈,人活着就是受罪,在送我离开的几千个日子里,她的心也痛,毕竟我是她的亲骨肉——那么,人活着,除了照顾安抚自己的心,还有很多事是需要兼顾的,比如家庭、父母……”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爸爸的故事,那故事比我的过去更悲惨。

妈妈说:“别恨爸爸妈妈,看到姥姥待你那么好,我们很放心。每次去,我们都把半个月的工资交给姥姥,让你们尽量吃好。这么多年,你姥姥吃的药都是我们买来送去的。我们也想你,毕竟你是我们的孩子。别恨爸爸打你,你身上那些坏习惯不改,将来会祸害你一生。我们已经犯了错,不能继续错下去。孩子,每次打在你身上,疼在我心里。每次,我听到你说想跟着姥姥一起去天国,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拼命忍住泪,泪灌进心里,融化了冰雪。

“你恨奶奶吗?”葬礼的最后,我问爸爸。

爸爸摇头:“如果能及早明白这个道理,我会跪在她脚下求她原谅,并在病榻前天天尽孝。如今,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之初,性本善,但人生充满了无奈,不是吗?”

我仿佛看到了奶奶心里的“无奈”,这“无奈”也同样写在爸妈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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