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庆珍(四川)
起风了,楼下大叶榕的枝叶被吹得哗哗作响,在风中飘摇,好似在跳舞。很快,雨来了,先是啪啪的,好像有大颗黄豆打在瓦房上,溅起清脆的响声;很快变成了哗哗的,像有人在天上端起盆子往下泼,天地之间挂起宽大的水帘,迷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雨声里,夏日午后的闷热一扫而光,带着泥土腥气的潮润空气让人呼吸畅快。
院坝西边的墙根下有棵柿子树,碗口粗,满树都是累累青柿,我有点担心它们,因为,去年的一场暴雨就几乎将柿子打落殆尽。东边有几株芭蕉,大雨打得它们东摇西摆。雨太大了,围墙边有个用油布搭成的鸡舍,几只老母鸡发出叽叽咕咕的叫声,似乎是挨雨淋了。猪圈里的母猪和猪崽子也在哼哼唧唧的,大概是一下子降温了,凉快了,它们发出舒服的叫喊声。
小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雨天,最喜欢的玩乐就是跑到屋檐边,接顺着青瓦槽流到屋檐边滑落下来的雨水,或者跳到院坝里,挽起裤脚踩水洼。多年以后,当我听到夏天的雨声,脚板心总是痒痒的,那光脚踩在雨水中的凉爽快意还真切得如在昨日。但是,那时大人们常常恫吓说:“用手接屋檐水,用脚踩水凼凼,手脚会起水泡!”但我当时并不管那些,只想着好玩。没想到,后来手脚真的长了很多水泡,奇痒难受,用针一挑,尽是水。这些水泡似乎在告诉我,俗话就是俗话,是老一辈人代代相传的经验,不信,等你吃了苦头就知道了,看你还敢不敢任性!
有时,雨一下就是一整天,从早到晚不间歇。每逢这样的日子,我就更欢喜了。因为只有雨天,父母才会暂时清闲,终于不再下地去干永远做不完的农活,终于可以呆在家里,母亲会不慌不忙地给全家纳垫底、打毛衣,或者筛豌豆、胡豆、黄豆等干货,父亲则安安稳稳坐下来修理农具。此外,他们还会商量着做些好吃的,譬如炒胡豆、推豆花、炸麻花、做嫩玉米馍馍……因此,馋嘴的我最盼下雨。
“落雨天,推豆花”是家里的惯例。要推豆花了,父亲把一大盆用温水泡胀的豆子端到石磨前,石磨下面用一只广口木桶接着。然后,他一手用勺子把豆子喂进磨眼,一手匀速转动手柄推磨,很快,白花花、带着丰富泡沫的豆浆就顺着磨槽流下来,汇成小溪流进木桶。我常常去帮着推磨,看似简单的活路,但坚持不了多久就胳膊酸软了。但父亲似乎并不累,仍然不紧不慢地推着石磨,还跟母亲聊着天,商量着等天晴了要把菜地翻一翻,种几畦秋洋芋。
跟村里很多农妇一样,母亲是做豆花的好手。把生豆浆,倒进柴灶大锅里,大火煮开,一直熬,熬到豆泡子(面上那层泡沫)散尽。有趣的是,因为方便、顺手可得,烧柴锅的燃料往往就是晒干后的豆秸,干柴烈火,熊熊火焰。上中学以后,我读到三国时期诗人曹植“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的诗句,不禁莞尔。其实,在儿时记忆里,那锅里翻腾的豆汁分明是在欢笑,哪里有什么哀怨。
豆汁滚开了,在锅上搭个架子,滚热的带渣豆浆倒进布口袋里,扎紧放在架子上,用扁担压住。我是帮母亲压过扁担的,看着豆浆被挤压出来,锅里香气四溢,嘴也馋了。这时,母亲会给我们舀一碗豆浆,搁上白糖,让我们先喝一碗。滚烫浓稠的豆浆,喝起来有浓郁的豆香,那是今天在早餐店里吃不到的味道。要点豆花了,母亲把卤水倒入一个长柄木勺,再缓缓地沿着锅沿倒入,一边倒一边轻轻搅动。木勺所到之处,豆浆逐渐凝固,成为名副其实的豆花。起锅之前,母亲还要用筲箕压豆花,使其成形,再用刀划“井”字,她说这是为了让豆花中的水煮出来,如果不事先划开,豆花会因为水沸而被冲烂。如果熬得好、点得好、煮得好,一锅豆花会细腻白嫩,完整而没有洞眼。
值得一提的是蘸碟。菜地里现摘的红里带青的海椒,直接丢进灶膛,利用滚烫的灶灰烧熟,然后拍掉灰,细细剁碎,以豆豉、老豆瓣,再配以香菜、小葱、红油海椒、花椒面等混合调成一大碗,香味层次丰富。一锅白嫩清香的豆花上桌,配上精心调制的蘸碟,着实让人胃口大开。我可以连吃两大碗米饭。而父亲,则倒上二两白酒,有滋有味地抿一口酒、夹一筷子豆花,一直吃得面色酡红。父亲喝高兴了还会给我们吹壳子、摆龙门阵。我最喜欢听他讲村里的奇谈怪论,比如村里那棵老麻柳树的神奇故事,我就听得津津有味。我总觉得,平日里话语不多的父亲,在下雨天似乎换了一个人,变得从容、有趣,脾气也更好了。
那时,父亲的下酒菜除了豆花,还有拌胡豆。自家地里收的胡豆,炒熟后倒上清油、盐巴、蒜瓣、花椒面、香菜拌成,吃起来麻辣爽口,香,有嚼头。直到今天,六十多岁的老父仍偏爱这道小菜,每隔两三日便弄上一小碗,斟上酒小酌一番。只是,他的酒量大不如从前了。
母亲知道我爱吃豆花,如今每次回老家,她都会询问:“想吃豆花不?我们泡豆子推豆花哈?”“算啦,不推,太麻烦了,买点豆腐做个汤就可以了!”其实我心里是想吃的,但往往一口拒绝了,想着太繁琐,不愿意父母太辛苦了。还有,随着年岁的增长,似乎对吃什么也不太在意了,咸也好淡也好,只要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聊聊天,喝喝茶,便是好的。老父亲戏称“摆龙门阵也可以下酒”,确实如此。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快、去得快。窗外的雨渐渐地小了,可是,时而滴答在窗外雨棚和榕树上的响声却依然清脆,一滴滴、一声声,敲得听到的人要起乡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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