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与蛋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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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的小说中曾写过各种各样的美食，《陆小凤》的牛肉汤，《楚留香》的烤乳鸽、《欢乐英雄》的糖醋鱼……很多年后，我仍然记得《多情剑客无情剑》里认真对待每一粒粮食、每一条肉丝的阿飞，《大沙漠》里在床下堆满饮食的姬冰雁，《风铃中的刀声》中带着一锅白菜肉丝面来和姜断弦决斗的丁宁。古龙对美食的描写，是一种市井风情，不在精致，而在生动。

正如《大人物》中，古龙写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牛肉面摊子“七个半”。古龙说，三更半夜里，仍有许多养得起漂亮车马、衣着光鲜的江湖成功人士来这里吃一碗牛肉面，因为他们寂寞。

这句话几乎就是古龙的夫子自道。

在古龙小说写到众多的美食中，我印象最深的却是蛋炒饭。这种深刻的印象，第一个来自《白玉老虎》里的唐玉。

唐玉每逢杀人后必会亲自下厨给自己做蛋炒饭吃。他在杀光了大风堂乔稳分舵的四十四个人后，用半斤猪油，十个鸡蛋炒了一大锅蛋炒饭，并连吃了七碗，还不觉得腻，因为他杀完人后胃口奇好。

唐玉身上的邪气是迷人的。他是四川人，却不喝酒，不吃辣椒，出场时只吃一碗阳春面。他说话轻言细语，一口纯粹的京片子，不带丝毫川音。他的手修长柔软，动作温柔如处子，由于修炼阴劲指力，已经不男不女，加之长相清秀，就连女扮男装也是惟妙惟肖。杀人时他用手指将对方喉结点碎，即使用暗器也拒绝带沉重难看的鹿皮手套。有人评价他“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六亲不认”，他居然很开心，因为形容得真是很贴切，他就是这样的人。

油腻的蛋炒饭贴合了唐玉邪气的嗜好，当然，吃蛋炒饭，也成为他杀人模式的重要组成部分。

第二个喜欢吃蛋炒饭的人是《流星·蝴蝶·剑》中的律香川。

孟星魂和律香川刚认识不久，晚间，孟星魂说自己不爱吃甜的，律香川说，我也一样，我这里有香肠和风鸡，再来碗蛋炒饭好不好？

律香川做的蛋炒饭味道非常不错。孟星魂很惊异，他实在想不到像律香川这么忙这么有地位的人，居然还会亲自下厨房，而且做的饭那么好吃。

律香川说，只有在厨房，他才能真正轻松。吃蛋炒饭的时候后，律香川显得很开心，他对孟星魂说，“我第一眼就看出你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只希望我们能像蛋炒饭一样，永远不要变成别的。”书里没有给出孟星魂的回答。故事到后来，人事大变，再见时，律香川依旧微笑，“我们好像已有了一年多没见了，你还记不记得半夜厨房里的蛋炒饭？”

孟星魂说，“我忘不了”。律香川说，“那么我们还是朋友？”这次小孟的回答很干脆，“不是。”

午夜厨房，一个男人肯为另一个男人炒上一碗饭，那么这碗蛋炒饭，恐怕只有朋友才能吃得。

律香川深宵做蛋炒饭的一幕曾牢牢印在我的脑海中，这个细节估计也让很多人难以忘怀。

我读初中时，新加坡把《流星·蝴蝶·剑》和徐克电影《东方不败》的情节杂糅在一起，拍了部电视剧《莲花争霸》，里面的律香川改成了白玉川，但深夜做蛋炒饭的爱好始终保留着。

文学创作中，细节力量的巨大，一至于斯。

2

《七星龙王》里，元宝在汤大老板的华屋中享受精美的酒菜时，萧峻在路边小摊子上，吃一碗用葱花猪油和两个蛋炒成的饭；《孔雀翎》里，麻锋登门要杀高立，高立仍然冷静地让妻子双双炒两碗蛋炒饭；《萧十一郎》里，萧十一郎行走在皑皑白雪中，想到的却是一碗蛋炒饭；《多情剑客无情剑》里，李寻欢被押去少林寺，路上碰到俩孩子哭喊：“发了财我就不吃油煎饼了，我就要吃蛋炒饭！”

古龙之所以在笔下多次提及蛋炒饭，因为古龙平生最喜欢吃的就是蛋炒饭。

古龙的弟子薛兴国，写过一篇怀念古龙的文章，名为《蛋炒饭的记忆》，里面提到，古龙在吟松阁喝酒，台湾黑道大哥柯俊雄的手下叫他去敬酒，古龙拒绝不去，对方一言不合就砍了古龙一刀。古龙血涌如注，入院输血，自此感染上肝炎。这件事直接导致了古龙后来健康的每况愈下。古龙出院后，柯俊雄想摆平此事，就请古龙吃饭。当晚古龙在家写稿，叫薛兴国去他家，写好之后，让薛兴国陪他回报馆交稿，之后才去酒馆喝“和头酒”。

两人到达酒馆时，各种山珍海味和名贵佳酿早已摆满一桌，谁知古龙一上楼就说，伙计，给我一份蛋炒饭。众多黑道小弟一看，以为古龙不给面子，非常生气，纷纷摸家伙。薛兴国赶紧解释，说古龙生平最爱蛋炒饭，喝酒前都要先垫一碗蛋炒饭。

香港武侠小说出版商沈西城还曾经提过古龙的一件事，也和蛋炒饭有关。

古龙是从香港去的台湾，功成名就之后，古龙却再没回过香港。有人问沈西城，古龙为何不定居香港。沈西城称，因为古龙喜欢台湾的蛋炒饭什么也不加，而香港的蛋炒饭要加葱。

古龙笔下的美食，远没有金庸小说里“二十四桥明月夜”和“玉笛谁家听落梅”的高贵和雅致，正如蛋炒饭，存于市井，简单而幸福。

（作者系北京市延庆区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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