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世如斯 夫复何求

□张 芊

大约20年前，我的母亲住在大通老街老水产公司边，我差不多每月要回一趟大通。那里有一排沿青通河自建的私房和少量的公房，成连片的居民区。那个年代，大通本地没有较大的工厂和工商企业，当地年轻人都纷纷跑到铜陵市县就业，留下的中老年上班的单位，主要是大通搬运站，船厂，从事竹器、雨伞、五金和制秤的小作坊，还有理发店钟表店，都是些厂店合一靠手艺人吃饭的微型企业，以及其他日杂百货和窑货店。但在大通老街上，仍然有一个群体，年龄在40到60岁之间的中老年男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或许终身没有固定的单位，靠出卖体力活，赖以生存。可他们照样娶妻生子，养儿育女，蛰居在小镇上。我母亲家隔壁有一户邻居，夫妻俩都是50多岁，男的姓王，年轻时打零工，以后炸爆米花，随着市场经济蓬勃发展，食品和零食极大丰富，城乡很少有人再炸爆米花了，那一担挑的像炸弹形状样的爆米花机子丢进了屋内拐角里。凭借一身好力气，他拉一辆板车买煤球，预订好要家，送上门，卖给饭店和子女不在身边的老年人家。有一次，我回大通母亲家，正好他们夫妻俩在我母亲家刮白。见我来了，因很熟，彼此打个招呼。接着，我听那个男人说：“我这两个儿子，不晓得他整天做么事，一到吃饭时就回家了”。他顿了顿，说：“我把他两个讨个亲，成个家，我就送送煤球，保我老夫妻两个，快活死了！”我看的出来，他说这话时信心满满，透露出他的收入还是不错的。仿佛他干的活儿就像是在一个正规单位一样。不，比有单位的人还好些！

2006年，我母亲82岁去世。此后，我很少去大通。但有一次到老街途径我母亲老房子门口，恰巧遇到了老王老婆。她喊我进屋坐。进屋后老王笑嘻嘻地迎接我。我问老王现在干什么？老王迫不及待的说：“早就歇了，大通老街成为旅游景点，政府保护环境，居民和饭店都不准烧煤了”。话匣子一打开，老王急切说到：“突然烧液化气，搞得我措手不及，原先卖煤的煤建公司关门了，卖煤球、送煤球的活儿说歇就歇。我一个六十多岁的人，想转行干其他力气活，哪干的动？”我关心的问：“那你老夫妻俩靠什么生活？靠儿子吧？”夫妻俩几乎同时抢着告诉我：“靠儿子？我们早饿死了！”老王说：“还是共产党好！政府给我俩一个月几百块钱低保，保吃饭照。”我对老王说：“你能干哦，老底子（积蓄）厚呢！”经我一捧，老王容光焕发，连说:”那当然那当然”。离开老王家，我想起富兰克林的话：人的一生有两件事不可避免：一是死亡；二是税收。老王一生吃苦耐劳，挣钱养家，也没给国家纳什么税，晚年还享受国家低保。这个时代真好！

2018年10月，我带领北大城市治理学院七位教授到大通古镇参观。从下街头一直走到上街头至老桥口。正好在老水产公司街边，老远就碰见胖胖的老王老婆，她牵个小孩，她热情跟我打招呼。我问：“带孙子吗？”她说：“这是小孙子”。我问：“老王呢？”她说：“在家带大孙女儿”。我向随行的北大研究城市养老的黄教授介绍说这是我家原来的老邻居。黄教授问老王老婆：“现在退休了吗？”老王老婆说：“我没有单位，老夫妻俩靠吃低保”。黄教授问：“你俩社保可有多少？”老王老婆说：“刚加的，每月一千多。”我向黄教授介绍，每月一千多元，保两个老人，在大通生活真的很不错。看病有医保全履盖。黄教授点头，深为赞同。

一路上，我同黄教授从养老谈到国学。黄教授说：“古人总结的一个人的命运，会受到这些因素的影响，即：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我说：不见得。联系到老王及其老婆，他俩与这十个因素几乎都不怎么粘的上，但就是这样的市井和无数平头百姓们，只要时与势在我，活在这个新时代，改革开放的成果，就能惠及到他们头上并分享；进而充满获得感和幸福感。黄教授不无感慨，脱口而出：“有世如斯，夫复可求？”是啊，有这么好的时代（过上这么好的日子）,你还想在什么别的地方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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