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本打折书

在南京出差，中间有一天休息，我坐近一个小时的公交，跑到先锋书店呆了大半天，回来就向一起工作的朋友吹嘘先锋书店的书如何繁多，店面设计如何别致耐看，说即使你不买书，一逛，也一如到自己心仪的风景点一游。果然，吹嘘起到了作用。又有一天空闲，一起工作的朋友说让我陪他去。他问，是坐公交，还是打的，我说坐公交，这也是读书行动的一部分。从出发地到先锋书店，有两路公交，没有想到出门就坐上的这趟公交，不到离先锋书店最近的随家仓，我们在珠江路南站下车，竟然一时不辨东西，在来回走动问路的时候，一个年轻人跑上前来，给我们指明了方向。

世界上最美的事情，就是一个人坚定地朝一个清楚的目标走去，这时候，一定是神清气爽，春风扑面。

一站路，终于走到随家仓。为什么叫“随家仓”这么古色古香的名字，那是因清初诗人袁枚购得小仓山（即五台山）的一部分构筑随园而起。八十二卷《小仓山房文集》，就是随园主人优游岁月的传世作品。还因为南京市脑科医院位于随家仓附近，致使在南京人的口语中，随家仓又类似芜湖人口语中的“四院”。一个地点，与人的精神的两个极端有关，也颇为耐人寻味。

但是，对于外地人，随家仓就是随家仓，很美。并且因为先锋书店，南京大学、南京师范大学环绕，而益增其美。

终于看见那纷披的藤萝了，我说，这就是先锋书店。朋友很是惊讶，他也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他一定没有想到，一个书店简直就是深藏不露地“藏”在一个地方。藏书，他脱口而出。

在书店里转了不长的时间，我先是拿了一本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库切的小说《福》（1986），坐在木凳上看。现在，我经常对一开始决定要买的书，最后选择放弃；而对本来不打算要买的书，终于埋单。杨苡翻译的威廉·布莱克的《天真与经验之歌》是多么精美啊，况且还是朱赢椿装帧设计的呢！但是，我也没有买。在一处靠墙的打折书书架前，我低下身子，看到了好几排自己喜欢的书。

首先是“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学术精品自选集”，每一本都可以搬回来。我挑了一本最薄的，是乔治·斯蒂格勒的《知识分子与市场》，这一本书，乍一看简直不知所云，但是，这种不知所云，却极为有趣，并且极具洞察力。比如，关于大学的《卑劣的手段与高尚的目的》一篇，就值得一读再读。大概的意思是，谁也别想把所有的精英揽入一所大学，否则，最后的结果就是没有精英再产生。谁也不要试图一直实行末位淘汰，否则，最后的结果是谁都可以淘汰。实际上，这个道理也很简单，美好如大观园，薛宝钗与林黛玉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但是，人类有集众美于一身的幻想和强烈冲动，因此，凡是大面积失败的事情，多半是这种乌托邦造成的。

其次，是不少中国古代的典籍，以及对这些典籍的研究，也成为打折书。我翻开《居易堂集》，看了几篇诗文，就被吸引住了。明末清初徐枋是一个传奇人物，他的父亲徐汧在清兵袭来的时候投河自尽，他也想一同殉难，被他的父亲劝住了：可以就此一辈子当个农民啊。果然，自遁迹于天平山麓“涧上草堂”后，即使苦饿难耐，卖画自给，也终身不入城市。而对于今天的读书人来说，除了气节，他的文字境界也是很高的。他的气节也因此成为对一种文化灵魂的呵护。我手中的这本《居易堂集》，只是下册。或许因为上册被人不知情买走了，下册才打折的。

这恰好又印证了乔治·斯蒂格勒在书中的某些观点。徐枋有一头驴子，经常驮着徐枋的书画作品进城，刚到城边，就被认出，“高士驴至矣”，结果是带回徐枋的生活必需品。而这正是一个人作为知识分子的最低限度的“市场”环境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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