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的一步之遥

唐玉霞  《芜湖日报》副总编辑，芜湖市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历史随笔《她们谋生更谋爱》，长篇历史小说《情断南宋》（合作），参与出版《张孝祥词鉴赏》、《舌尖上的江南》等书。

现在谈萧红是不是迟了，《黄金时代》零落成满地残金了，连太平轮都越开越远。我这会想白话两句，是因为老是想起她的几句话，她这样一辈子活得特拧巴特折腾的人说过这么佻跶的话：黄瓜愿意开一个黄花，就开一个黄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   

这句话在我心里滚来滚去，不知道要闹哪样。现在人都说，是个黄瓜，当然要开个黄花结个黄瓜，哪怕花儿开了，结个大倭瓜也成。没有办法，就是这样催人奋进的时代，不仅不能输，还要完胜，你想跟着慢悠悠在后面看风景都不成，从前慢，从前，现在哪里敢，出名要趁早啊，时不我待啊，眨眼年华老，你这辈子啥也没干，多失败，多没有成就感啊。赤脚穿草鞋，追啊。但是紧赶慢赶的前面又有什么好东西等着呢？你爬了一座山，汗还没有擦干气还没有喘匀，前面还有山，一山一山又一山，这里的山路十八弯，哪里爬得完。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很想像法国演员西蒙西涅莱的自传名字一样：《叫世界停一停，我要下车》。我真是喜欢这句话里的狷傲和自我。 

时代呼啸而去，世界卯足了劲头直冲云霄，人裹挟其中，时刻将自己绷成一颗饱满的精神抖擞斗志昂扬的子弹，全力以赴地要和时代齐头并进。但是等一等，一定要这样吗？如果你懒洋洋地在阳光下或者细雨中，一朵花也不开地发发呆，世界会怎样？不会怎样，会原样。忽然这么些不太正能量的念头，是因为岁末，年初，这个时候总是习惯于回头想一想，向前望一望。回头想一想，遗憾不少，向前望一望，望头不大，也不是不努力，努力不够吧。可是什么叫努力够呢，努力够了又怎样呢？好像也不怎样。这样一想，虽然泄气，却也轻松了一大截。那就不急着赶路了，据说人一辈子的脚步是有数的，就像一辈子的酒一样，赶得太急，喝得太多，无非提前结束而已。  

那么就这样？爱开花就开花，不想开花就不开，想结瓜就结瓜，不想结就不结，不为谁而活，只要自己自在。自在是大境界，人呢，拿得起放不下，放得下想不开，自在才是个高境界。萧红说，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这不是高境界，人不问它它才自在？那是被动的被遗忘，最好的境界是人问不问的，它都径自管自己的，开花也好结瓜也好，自己做主。  

我们做不了自己的主。就像排队，去医院去电影院去超市结账，你要是不动弹，自然有人在后面推着你。你哪里有勇气在湍急的人流中宛在水中央？萧红说是说了，她也做不到啊。战争离乱病痛，她的脚步就没有停过，直到驻足在30岁。多么好的年纪，搁现在，女人一生最好的时候才开始，她已经历经沧桑，足够写几大卷的《追忆似水年华》。急急地开了花忙忙地结了瓜，早早儿谢了，赶得太急了，真为她累得慌，要是她消消停停地活到苏雪林这样的年纪，该能写多少好东西。  

瞧，还是免不了的劳碌命，总想着多干活。勘破、放下、自在、随缘，境界看起来容易，说起来简单，就这一步之遥，总是一脚踏空。世事总难遂愿，唯愿内不执于心空，外不执于物，且得一份小自在。岁末年初，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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