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王何事不重来

张诗群 芜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安徽文学院签约作家，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陌上清歌》、《相思树上合欢枝——李商隐的诗歌人生》、《浮生六记——浮生与温暖》、《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你——他们曾这样相爱》、繁体版散文集《初夏》等著作。

在云蒸霞蔚的天上瑶池，美丽的西王母倚窗而立，她轻轻拨开垂幔纱帘，推开雕花窗扇，焦急地向远处张望。三年前，她和周穆王约好在瑶池相会，为了这一刻，她已等待了好久，期待着周穆王驾着八匹神异骏马飞临她的身旁。

这是李商隐《瑶池》中描写的神爱故事：“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窗外，白云飘渺，雾霭迷濛，看不见穆王的身影，却隐约听见穆王创作的《黄竹歌》哀伤的音乐自人间传来。西王母望空而叹：穆王啊，佳期已到，你的八骏神马可以日行三万里，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来呢？

李商隐到泾原幕府后，探访了泾州（今甘肃泾川）的名胜古迹，其中有位于泾川县的王母宫山，传说这里是西王母的发祥之地，西王母曾在此举行蟠桃盛会大宴群仙。

西王母的形象时常出现在神话世界中，是仙界天宫尊贵的女神，她种的蟠桃可让人白日飞升、长生不老。但最初，西王母却十足是个怪物，《山海经》说她外形虽然像人，但长着豹子尾巴，老虎牙齿，善于啸叫，头发蓬乱像戴胜鸟一样，是展现天神威严并降临五种灾害的神。她住在昆仑之丘，有三只青鸟护卫每天听候着她的差遣。

西王母的形象到了魏晋南北朝则有了质的飞跃，在人们的传说中，西王母不仅能歌善舞，而且雍容华贵，更谙人间情爱，与周穆王瑶池相会的故事神异玄美，满足了人们对神权和王权的想象，也满足了统治者无上的虚荣心。

周穆王姬满是我国古代最具传奇色彩的帝王，在《竹书纪年》、《穆天子传》和《史记·周本纪》等一些典籍中，周穆王的传奇故事已到了与神仙无异的地步。

穆天子曾让造父驾着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这八骏神马御驾西征。抵达青鸟栖息之地，也就是西王母的仙宫时，西王母与他在瑶池宴饮相会，穆王举觞与女神对饮，彼时两情相欢。那时的西王母是一个多情少妇，她为周穆王乘兴而歌，告诉穆王他已吃了天宫的不死仙丹，饮了长生的玉液琼浆，他将长生不老，希望他再来瑶池与她相会。穆王回答说，我回去以后，会好好治理国家，让百姓安居乐业，三年后，我将回来见你，再尽今日之欢。

周穆王与女神西王母的故事便成了李商隐这首《瑶池》的发源。绝妙的是，李商隐续写了故事的结局，在他的笔下，痴情的西王母倚窗遥望，云海深茫，她等啊等，盼啊盼，蟠桃树上的花开了又落，瑶池里的盛会聚了又散，却总不见穆王英武的身影飞驰而来。

“将子无死，尚能复来。”你将长生不死，还能回来见我。这是《穆天子传》中女神对穆王说过的话。可是，女神却再也等不来穆王，因为，吃了不死仙丹的穆王已经驾崩。

周穆王不是吃了不死仙丹么？不是饮了玉液琼浆么？为什么遍地都是哀歌，只留下痴情的女神在天宫默默守望？难道，天子们热衷的求仙慕道、服食仙丹都只是浮云一朵？

大唐帝国从开国至灭亡共二十一位皇帝，这些皇帝崩于服食方士丹药的至少有五位：太宗李世民、宪宗李纯、穆宗李恒、武宗李炎和宣宗李忱。到李商隐写作《瑶池》时，已有太宗、宪宗、穆宗三代帝王因服丹药先后驾崩。而文宗，也重复着先帝们的老路，正乐此不疲地沉迷方术，以求长命不绝。

李商隐借这首《瑶池》，讽刺了那些不问苍生问鬼神，为求长生不老，信奉方士仙术，服食丹药至死不悟的帝王们。他减却了年少写诗的浪漫唯美，多了一双观望现实的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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