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郑亚，流寓桂州

张诗群 芜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安徽文学院签约作家，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陌上清歌》、《相思树上合欢枝——李商隐的诗歌人生》、《浮生六记——浮生与温暖》、《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你——他们曾这样相爱》、繁体版散文集《初夏》等著作。

唐宣宗大中元年（公元847年）三月，长安城烟柳画廊，又是一个莺飞草长的春天。李商隐辞别妻子王氏和刚出世的儿子衮师，随桂管观察使郑亚前往桂州。这一年，他已三十五岁。 郑亚是李商隐的同乡，河南荥阳人，唐宪宗元和十五年进士，为李德裕李党中人。宣宗继统后，李党失势，他被贬到离京数千里之遥的桂州地区（今桂林）任桂州刺史、桂管观察使。

如果不是郑亚聘他，要去往云水迢迢、路途遥远的桂州入幕，他可能会拒绝，起码，离家那么远，绝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他是个重情义的男人，何况此时他任职的秘书省弥漫的政治气氛已让他难以容身。

赴任之旅可谓劳顿艰险之极，五千里行程，历尽了艰难险阻，历时近三个月，才终于抵达。桂州的山水旖旎如画，却终是未曾开化的南蛮之地，有些地方甚至险象环生、骇人听闻，但郑亚的厚待拂去了他身处异乡的种种不适。

初入幕府，郑亚聘李商隐为掌书记，很快又为支使、检校水部员外郎，为从六品上阶京衔，仅次于正、副观察使。在李商隐漂泊坎坷的仕宦之旅中，这已接近他一生的高峰。

为回报郑亚的知遇之恩，李商隐几乎包揽了郑亚所有表、状、奏、启等公文的撰写工作。这年入冬，李商隐又欣然接受郑亚之托，北上南郡，也就是今天的湖北江陵，拜谒郑亚的宗叔、荆南节度使郑肃。

洞庭湖畔，枫叶红如丹，芦花白似雪。初冬的湖水，在阳光照射下泛出冷冽的白光。静坐舟中，连时光似乎也是沉寂的。李商隐想起郑亚的情谊，满心涌起欣慰和感激，于是在舟中写下洋洋三百言的长诗《自桂林奉使江陵，途中感怀，寄献尚书》，“张衡愁浩浩，沈约瘦愔愔。芦白疑粘鬓，枫丹欲照心”，他自比张衡、沈约，虽负才情，却瘦弱多愁，伶仃漂泊，幸好有郑亚引为知己，在物质和精神上给予细致无微的关怀。人生苦短，自己的满头黑发也将如芦花一样雪白，但他一颗如枫叶般艳红的丹心将永远感念这一份深厚的情谊。

舟行是寂寞的，倒有益于静心思索，潜心著文。在舟中，他开始着手编著骈体文集《樊南甲集》二十卷。李商隐的骈体文，历来评价极高。史学大家范文澜在《中国通史简编》中认为，如果《樊南文集》能留存于世，唐代的骈体文即便全部散佚也绝不足惜。可惜的是，《樊南甲集》与李商隐后来编著的《樊南乙集》均已不存。

抵达江陵，谒见了郑肃，转达了郑亚的问候和书信，李商隐又在荆州之地逗留了数月，踏上归途，已是春节过后。

回到桂州，节日的气氛依然浓郁。几日歇憩后，郑亚又派他去往桂州西部的昭平郡，即今天的广西平乐县，代理太守之职。

然而，来到昭平郡仅过了几天，二月，郑亚被贬为循州（今广西龙川）刺史，李商隐再度失业。他的人生充满无可奈何的短剧，这些短剧在他一生中七零八落，丢得到处都是，无法拼凑成一个圆满的整体。

如果说，他当年形容自己在秘书省任职是“走马兰台类转蓬”，不过是一句苦笑和无可奈何的自嘲，那么现在，他流寓桂州的漂泊之旅才真正是“类转蓬”的辗转无依。一年前，他离开长安，历尽艰险，万里投荒，安顿下来的时光不过半年，转眼间，又要翻山越水，徒然归去？！

他心有不甘，漂流在回程的江水之上，茫然不知何往。“春物岂相干？人生只强欢。”春天来，春天又去，他的一生在来来去去间，枉然惆怅如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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