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答平生未展眉

唐玉霞  安徽省芜湖人。出版有随笔集《千古红颜：她们谋生更谋爱》、《回味：美食思故乡》、《回味：低头思故乡》、《陌上芙蓉开正好》，长篇历史小说《情断南宋》（合作）等。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这句话真是深情。元稹《遣悲怀》这三首诗，都是从生活琐事入笔，切切叙述当年。韦从是当时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小女儿，二十岁的时候嫁给了二十四岁的秘书省校书郎元稹。当时的元稹清贫低微，韦从跟着他过着很艰难的日子，等于从米箩跳到糠箩里。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韦从这个大小姐是怎么应对的呢？老公没有衣服了，她就到嫁妆里去找，老公想喝酒，她就把头上的金钗卖掉买酒。既没有嫌弃老公，也没有抱怨老公，而是极尽贤能淑德。七年后韦从死了，再过一两年，元稹发达了，发达后的元稹想起韦从跟着自己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心中追怀不已。人生百年，转瞬即逝，自己没有孩子，来生再续前缘也不可期，那么如何报答妻子当年并肩携手共度清贫的情分，只有以终夜不眠之眼，报答妻子与自己一起从未舒展的眉头。

这种报答很虚，不过实又如何实？做道场，请和尚道士念经？不是生者做给别人看，就是自我安慰，于逝者而言，并无意义。

元稹写给韦从的诗，如今可以看到的有十六首。当然，和他跟老友白居易唱和的900首之多相比，九牛一毛。不少千古名句都是写给亡妻的，除了《遣悲怀》中的：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还有如《离思五首》中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不知道在写出这样的句子之后，元稹是如何涉足花丛的。那些与他唱和的女人，又是怎么想的。是想刷新大唐才子的情感高度，还是比如薛涛，大家都是圈子里的，文字是怎么回事还不清楚。婚前，元稹是著名的《西厢记》事件男主，韦从去世后，他很快纳妾接着续弦，更不要说他和薛涛的姐弟恋，和白居易的换妾游戏。以唐朝的开放，元稹无论狎妓娶妾都是正大光明，至于说老婆死了续弦，更是理直气壮。在这种前提下，元稹，唐朝才名满溢长安的状元郎对亡妻的思念，才弥足珍贵。他风流无损他的痴情。

我不是帮元稹打偏腔，只不过当时社会如此而已。既然身心可以分开使用，那么元稹分出内心世界最真诚的某一部分给韦从，不仅是可能的，也是可信的。何况风流的男人，风流是真的风流，多情也是真的多情。他的风流度和多情度成正比，他的哪一段情事不是？有诗为证。诗歌有时候真是有过滤作用。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一个人在功成名就的中年之后，心意有些阑珊，回首，心绪起伏，也有些寥落，长夜难眠，辗转当年。固然韦从墓木拱矣，有多少男人能做到呢？不全是男人的喜新厌旧忘恩，又有多少女人能够像韦从这样与老公甘守贫贱？你手中这只股，不等停板，只要低开，立刻斩仓。你觉得你不会？恭喜你，你是死空头。可你还是投资者，韦从不是，韦从是元稹跌停涨停，她都不管，她跟牢他。痴心的女人，有时候男人会对她有一些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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