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性格开朗,大大咧咧,再难的事从她嘴里一说出来,都会成为一则幽默小故事。外婆六十多岁时曾患过乳腺癌。一次无意中,母亲在照顾外婆洗澡时,我无意中看到手术留下的创伤面,惊住了,心情久久未能平复。疤痕从胸部一直延伸至腰部位置。半边躯体没有了女性标志性的曲线美,伤疤崎岖坑凹,如烧焦后的干枯废墟,重心失调地赤裸于眼前,令人恐惧。外婆很精明,从我惊恐的眼神、来不及掩饰的表情,看出端倪了。“虹虹,外婆忘记让你妈将门给关上,吓着了吧?"“没,没有的事,外婆我胆子大的狠,就是心疼您!"鼻子酸酸的我,嘴角挤出了一丝微笑,投向了为儿女们操持大半辈子的外婆。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乳腺癌患者的患处,那是我永远也忘记不了的。从胸部一直延伸至腰部位置,全切完,手术留下的外部伤疤崎岖坑凹占据了半边身体,极奇丑陋,曾经吓坏过在浴室洗澡的小朋友。我不敢想,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还能如外婆这样坦然?
儿时的我与外婆的情感并不是很深,从小一直与奶奶住一处,大院内奶奶、大伯、父亲三户人家独立的居所,奶奶的屋子夹在两个儿子家的中间,甚是安稳的。她嘴皮子动动,大伯与父亲便来跟前听她絮叨,我也是天天都会陪她聊天。
外婆与奶奶的情况倒有些相似,那时二舅结婚是在县城南门老屋布置的新房。其实,仅是一间踩着嘎吱嘎吱响,四处露着缝隙的深色木地板,散发着一股子霉味的老屋,下面还是空心的,房顶也是,老鼠四窜发出低沉呼隆隆的声响是这南门老屋的特色。我从小便最恶心老鼠、蟑螂这些个脏东西,见着了便能令我全身汗毛立起,心里直颤,眼眶里憋着泪,好像眼睛被污了似的,半晌也很难缓过神来。
小舅那时正在服兵役,他结婚时,二舅一家子已经搬了出去,在外有了自己的温馨小家。因家中他年纪最小,外公去世前,对外婆交待的最后一句嘱托:“把小六子照顾好!"那时的小舅才五岁,外公是最早一批随军南下参加革命的抗日将领,出生于河北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中产家庭,前有八个姐姐,姥爷自是对这唯一的幼子倾其所有的栽培,上私孰、习文习武,各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
于此,让我陷入沉重的反思中,姥爷这样的父亲,其远见是惊人的、有魄力的。而家庭传递给一代代的家风,是最坚硬的精神力量。怪不得,外公在革命期间被日本宪兵队两次抓捕,两次越狱成功,日本宪兵队曾悬赏2000大洋对他下通缉令,外婆曾说过,那时的他,几个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这样一个将身死置之度外、不怒而威的人,子女是极怕的,而铁汉见着外婆也是化为绕指柔了。外婆芜湖师专毕业后,遇到在泾任职的外公,外公对其一见钟情,对组织提出申请,便成就了一段美好革命姻缘。
曾听妈妈说,外婆月子期间,外公总是想着法弄些肉回来给外婆补身体,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面对子女却是严厉的。这样看来,平日我们经常会八卦个家长里短,某些人那么木讷,或不解风情,或闷葫芦,也不全然是了,只是人家无需对所有人都奉献自己的感情。精贵的气血那只能给自己的心头肉。
外公五十多岁因肝癌,撒手人寰。留下三十开外年轻的外婆和6个娃。离世前的那句遗言,外婆于癌症复发住院还一直紧紧念着。
那段日子,我与外婆感情有了质的变化。因表妹、表姐都在不同的城市安家,小表弟年纪尚轻,还未交上女朋友。我这个自小总是与外婆对着干的外孙女,也不知什么原因,竟是从不缺勤地天天往县医院住院楼跑。许是家庭、孩子令原本不成熟、固执、追求个性的我们80后这代人有了一些改变吧,妥协了很多,温和了许多,懂理了许多。
那时她的癌细胞已转移至胸腔,每隔几日便要插管抽掉胸腔内的部分积水,不然她便会呼吸困难,窒息而去的。而积水抽出来,并不表示是好事情,那也是油尽灯枯的体症表现了。积水就是身体的养料,每抽一回,她便是气弱游丝,也就是留一口气,续命罢了。我们大家都是轮着,整日推着轮椅上的外婆,在病房外四处转,也是为了转移她因癌细胞扩散的痛苦。平时我最关注的,对儿子的照顾在那个时段,排在末班车次了。因自己还要准备行业的考试,也无暇顾及他,人总要学着长大的。
爱人一直在乡下派出所工作,值班是常态化,家里的事情很难指望上他的。平日里说话粗声大气的,也经常会弄得外婆不开心。老实人说话一般都不太会转弯,直来直去。为了让外婆在离世前更快乐些,爱人与小表弟推着外婆去下馆子,由于身体原因,外婆只能在医院附近转悠,旁边的小饭店都是高台阶,爱人硬是与小表弟、饭店的老板合力连人带车给抬了进去。清晰记得外婆的笑容,直夸着爱人的好。
我倒是逐渐习惯了他的这种表达方式,自己好像也有些雷同了,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我俩作为共产党员不就应该这样吗?讲实话,办实事。真诚相待,最终会迎来大家的重新认知,细水长流,前路漫漫,路遥知人心了。
原本不太待见我的外婆,对我们一家子也有了重新认知。大约,世上唯一不变的即是一切皆在“变"了。
守寡五十多年,一个女人将6个孩子拉扯大,眼见着孩子一个个离家而远行下放、参军。1977年高考被恢复,大多数在农村的知识青年想方设法要回到故乡去。外婆一个寡妇家,舍下老脸,四处奔走,拖关系,终是将母亲给弄回了县城。找工作,操持婚礼。我想,这是青弋江母亲河在呼唤,是一个老母亲在呼唤自己在外漂浮的幼子快些回家吧,妈妈想你们了。
“你大舅妈,小时候重病,因是女娃家里人便不打算治了,那么小小的人儿就让她自生自灭,多可怜,我极力阻止,你们不养我来养,救了她一条小命啊!"
“小燕子,在纸箱厂我硬是找人把她调到中医院的中药房工作,你二舅妈的父亲那时是石油公司老经理,最疼这个女儿,却也没将她工作给安顿好,你二舅妈那时年轻,有些小孩子脾气,很有些埋怨父亲还不如一个守寡的女人家。"
1991年,外婆最爱的小外孙女溺水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外婆吞下眼泪,悲痛深藏于心。因为处于绝望中的四姨已经昏死多次在病床上,她需要家人的陪伴与照顾。
面前这满头银丝,眼中泛着泪光,被病痛折磨的孱弱身体靠着医院的病床,岁月的痕迹如画般刻在她的脸颊,哏咽着回忆往事,我的外婆。我借口上卫生间,眼泪如决堤的水哗哗直流,认为自己不会有如此强烈的情绪,外婆的病不是一日两日,心理已预留了情绪缓冲的时间。可想归想,世间事情若都能按计划进行,或者能算的精准,那也不是人,是一部高度精密的机器了。而机器无情,人有情呐,不可同日而语。我强掩酸楚,赶紧说了些新奇事将她从悲伤情绪里拉出来。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外婆重病期间,与她相处,听着往事,自己对眼前这位老人也是重新定义了。太爷爷是开米行的,从小外婆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家事自是完全不会打理的。成为母亲之后,便不再是自己了,什么苦都是能吃的。
只要孩子们平安就好。是啊,人都要学着长大的,面对孩子那双无邪纯真的眼睛,我们还有什么不能去妥协、去彼此融入、学会平和面对世间万物呢。
离世的最后几日,外婆挣扎着要将体内的浊物给排尽,便会给下一辈人带来福报,子孙后代将会兴旺发达,福气绵延深远。那是,周三的清晨,外婆与亲人一一告别,叮嘱大家不许哭要笑着面对生活,咽气前一刻,还在为亲人们考虑,不添一丁点儿麻烦,中国人的传统三日办结丧礼,周五便能结束。
不知不觉外婆离世已有2年,人走如灯灭,唯有记忆中的那份精气神是留给后辈人的念想。6月6日晚间十点多,我关上电脑,起身抻抻胳臂,下楼在小区内稍微活动了筋骨,夏风微凉不燥,月儿祥和,夜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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