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诗经·小雅·出车》描写的是两千多年前那个春天,虽然春天的步履缓缓,到底绿意扶疏,鸟鸣婉转。两千多年前的干将莫邪,接受吴王的任务冶铁铸剑。当他们踏遍吴头楚尾,定址在神山,是不是也是在某个春日,夫妇二人携手上山,放下行李,结庐山隅,然后,炉火照耀天地,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然后吴山开,越溪涸,三金合冶成宝锷。
今年冬天来得迟,春天也来得拖沓,可还是来了。这个季节踏春神山,拾阶而上,万物复苏,春意朦胧。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轻轻落在芜湖的一刻,我看见这座山,已然在这个城市东方的阳光中渐渐浮起。眼前是树,是石,是亭,是清凉与寂静;身后是城,是繁华与喧闹;远处是蓬勃而起的市声,一浪高过一浪;近处是尘封的旧迹,风雨与春秋。空气中弥漫着江南清甜的味道,鸟鸣啁啾,神山,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山,也是一座以剑为笔,将自己铭刻进中国神话与传奇的山,此时于平淡幽邃中醒来。
像一场曾经繁华的绮梦,梦回吹角连营。卸甲归田,刀剑入鞘,马放南山,人走后,烛灭后,英雄的豪情与血脉归于尘埃。可是这尘埃下是纵横的剑气,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莫邪与干将的故事,是中国兵器制造业的开始,也是中国古代历史里旖旎神秘的传奇。据《搜神记》记载,干将莫邪是当时的造剑名匠,奉命为吴王制剑。他们用尽技艺,花了三年功夫,造成两把罕见的宝剑,一把名干将,一把名莫邪。冷兵器时代,宝剑是防身必须,制敌的武器,也是一种权力和荣耀。如今的神山,已然火烬人去山空,一座被赋予神话意义的山与作为铸剑系列遗址另一部分的赤铸山、火炉山、马鞍山遥遥相望,相望亦无言。盘桓于伤痕累累的试剑石与逼仄的淬剑池边,努力想象当年,想象眼前的石与水所承载的炉火与人影,锻打与淬火,喧嚣飞扬在古鸠兹的东方。多么鲜明的记忆,值得今天依然横亘心头。当两把绝世之剑横空而出,是不是像怀抱出生的孩子一样欣喜若狂?这是两把富于传奇色彩的宝剑,也是两把令后人追慕浮想不已的宝剑,将两个匠人写进了《搜神记》,也将一座山——神山,写进了历史里。
风雨剥蚀,一层一层试图抹平山石上密密斫痕,可以想见当年试剑人的腕力,宝剑的锋利。持剑的人可曾被坚固的岩石震痛虎口?当精炼的铁与坚固的石砥砺的一刻,是不是闪烁着电光火石?淬剑池在杂草与乱石头中守着最后一泓,显得落魄黯淡,如果不是一旁石碑提示,有谁能知道这里曾有一段峥嵘往事?而这座1985年立起的石碑要见证的是两千年前,“试剑石”,三个凹进石头的斑驳字迹,要以文字的力量将人们带到时光深处。将人们带进时光深处的,还有民间口口相传的故事,文人墨客的诗词书画,历朝历代的县志文献,以语言的柔软和文字的浩瀚,铭记着这座山。清康熙年间编纂的《太平府志》记载:“神山在县东北九里,与赤铸相连。《图经》云:“干将淬剑与此,上有磨剑池。”更早之前,北宋《太平寰宇记》载:“楚干将坟,在(芜湖)县东北九里。”支离破碎的文字拼出一帧泛黄的卷帙,大片的留白依靠想象去落笔。北宋诗人黄庭坚读书于滴翠轩,写下“读书在赤铸,风雪弥青萝。汲绠愁冰断,树酷怯路蹉。玉峰凝万象,绿萼啄群螺;古剑摩空宇,寒光启太阿。”明代汤显祖寓居雅积楼,写下:“干将昔此铸芙蓉,风雨千年古上松。借问阊门腾虎气,何如江上锁蛟龙!”明代王浃写道:“地僻招提静,云凝时雨来,剑池仙迹杳,流水暗生苔。”清代袁昶写道:“泉无一日竭,剑有千年锈。唤良工淬治,光腾尚方宿。”至于芜湖的各种地方文献,包括历朝修撰的《芜湖县志》,对莫邪干将在芜湖铸剑一事的详细记载,更是数不胜数。青史有痕,青史之前,故事已经展开。
阳光一寸一寸映射在神山的每一棵树、每一根枝桠与每一片叶子上,晕染出淡淡的金色光泽,一层朴素、凝重的气息升腾、萦回,不绝。如果不曾趟过时间的长河,谁能够明白,这一座山,不高不险不奇不幽的山,是一段瑰丽传说的弥漫之地。我在神山四处漫步,登高,下低,寻找隐藏在叶脉与石头褶皱里历史幽微的故事,有一种司空见惯的熟悉,也有一种不明就里的陌生。每一棵树,每一块石,每一寸泥土,每一点遗存,因着传说,被赋予飘渺奇异的气息。宏大是一种美,细微是一种美,奇丽是一种美,宁静也是一种美,看到的一种美,读到的一种美,在于领会,也在于体悟。因为地理方位等因素,神山在芜湖人的情感和生活中都有一种距离感。这种距离感是一种肃穆的情绪,也正是由于这种敬与惧,有意无意间是一种保护,让神山能够隐匿在经世不变的环境中,虽然是繁华深处,却又离这个世界很远,于冷寂中独自修复、完整。所以如今,在被春秋的炉火烧灼过、唐宋明清的笔墨洇染之后,时间成了过客,旧迹如此鲜明。神山无恙,故事丛生,生成一种传统和观念。
文字可以作证的,文字磊磊分明;文字不能作证的,心中历历。所有精彩的传说都是如此,它们以自己的方式被编织,被流传。神山的遗迹,铸剑的故事,干将与莫邪,铁血与诗意,又何止是一段茶余饭后从耳边流淌过去的传说?它应该是一种历史记忆,一曲荆楚之地的传奇,一抹文化芜湖隽永深沉的风雅。软山媚水的江南,因着这座山,因着铸造与锻打,铁的冷火的热,陡然间平添挺拔刚劲之气,即使在这个妩媚的春天里。阳光从树叶间洒下斑驳的影子,是时间窸窸窣窣的笑声,春山如笑,穿越了一座山的两千年,穿越了一座城的两千年,如一枚铁的印章,压在城市画卷一角,压住了飞扬与浮躁。枕边凛雪,匣内飞霜,英雄此际肝肠,醉里挑灯看剑,此时犹见锋芒。这锋芒是山的硬气,人的骨气,城市的底气。
斜晖脉脉,流连山水之间,站在神山最高处环顾芜湖,鳞次栉比的现代楼群将时光连缀成篇一一展现在面前。芜湖是一座历史渊源深厚的城市,从鸠兹一路走来,也是一座不断成长的城市,成长让芜湖的生命力蓬勃而起,也让芜湖的未来生机勃勃,而所有的成长都依赖于某些根基,某种传承,血脉相递生生不息。如果说传说是我们和过去保持联系的最好方式,传说的生命力还在于承载,在于以各种方式继续下去,让一山一水不仅仅成为眼前的风景,历史的遗存,更是城市文化的底蕴,城市人精神的皈依。否则,传说将始终是浮萍,游走在山林里,不能生根发芽,成长为荫及子孙的德泽。
暮色四合,掩盖了一座山,收藏起故事与传奇。在神山,如果用来游历,一天太多太多,如果用来畅想,则需要时间在此停留,想象才能无羁无绊,扶摇万里。回顾,是往事风起云涌,前瞻,是思绪的畅行。拾级而下,数步之遥,滚滚红尘就在眼前,都市灯火次第璀璨,繁华与寂静泾渭分明,这就是我们的城市,我们的过去与我们的现在,如此近,近到呼吸可闻,如此远,远到两千多年时光之流汹涌澎湃。我们的铭记和感喟,不过是一层泡沫,一次感性的短途。我想读懂一座山,读懂一段历史,但是在走出神山的一刻,我明白,我没有懂得,我只是摩挲过一本书的封面,我的手掌感受到了一些平滑与粗糙。
神山似书,以岩石为册页,写下时代一步一步留下的足迹,而那些故事,那些传说,那些口舌相传与文字相证的是文化的烛照,记忆的根基,以及从历史深处走来的风、雅、颂。神山的意义,神山的无穷尽,就在于不被遗忘不被亲狎的平凡与依旧山青依旧树绿依旧葱茏依旧苍秀的奇崛。
唐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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