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近作
刘亚丽
盛唐长安什么都盛,连园林都呈海纳百川、包罗万象之大气势。盛唐的长安城本身就是一个阔大无垠的巨型园林,大园林里又有掩映于广山阔水间楼台殿阁的皇家园林;有大诗人王维紫气东来、禅音袅袅的辋川别业;更有无数规模不大、各具形态的商人园林、文人园林。
园林是中国古人日常生活里的现实场景,也是现实之上的梦境;是真实可感的物境,也是映照人的心灵,激发其浪漫和想象力的情境;园林是自然物境与人之匠心的珠联璧合,它有着真实具体的实物、实像、实景,却处处萦绕着飘渺写意、清雅虚静的气息,那气息源于亭台楼阁、柴门茅屋的一两滴风铃声、三五缕缠绵着炊烟的箫声、夹杂着鸡鸣犬吠的风声水声花开的声音,只一眨眼,一转身,它们就变成了一缕诗魂,一片画意,灵魂的颜色和光泽。
古人对自然山水花草树木谨慎小心地修剪改造,只是想剔除它们原有的一点儿粗陋,一点儿蛮荒,让它们更接近理想中的清丽婉转、妩媚迷离之境。在阔野林地、疏花密草、孤泉寂石中诗意匠心地点缀搭配一些亭台楼阁、纸窗瓦屋或茅庵草舍,还有一些具有山水草木灵性的人,才能称之为真正的园林。
在中国人,尤其是中国文人的意识里,自然之境中人造的建筑以及人自身,只是在其中起个点缀和美化自然的作用,使得原有的自然看起来更加饱满更加美丽。在白居易长达千言的《草堂记》里,有关草堂建筑的记载只有这么几句——“草堂成三间柱、三室四口,广袤丰杀,一称心力”,余下的文字几乎是以一种超写实的方式不厌其烦地描述了草堂周遭的一切景物——山水林泉、一花一草,甚至平台蔓萝,而草堂尽管还会偶尔夹杂出现,但似乎也仅仅是为了标志众多景物的向背方位。人在其中的衣着、举止、神态、心思意念,及亭、堂、阁、轩,是为了凸显自然景物的声、色、香以及它们的魂魄气韵而设,而存在。所以中国园林中的自然景物、建筑、人是浑然一体、相融相通的。
古人始终相信物之精与人之华是相互照应、相和相谐,并且可以相互转化的。《红楼梦》里有这样一个情节:冬日大观园里下了雪,四面粉装银砌,众人出门赏雪,忽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遥等,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贾母看着那情景笑到:“你们瞧山坡上配上她这个人品又是这件衣裳,后头又是这梅花,像个什么?”众人都笑到:“就像老太太屋里挂的仇十洲的艳雪图。”这是人与自然相互照应成为美景的例子;而林黛玉春日葬花一节——“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在这里,人是花,花是人,人与花互相转化,融为一体,达到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境界。
古人通常是触景生情,因情而生文学艺术,只有境心相通才能出口成诗,挥笔成画。没有王维与辋川境心相通、天人合一的先决条件,就不会有他那简净空灵、清新洗练的诗歌;林黛玉和史湘云在中秋夜的凹晶馆,因景生情、情景交融后,才有了“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那样凄婉绝美的联句。古人吟诗作画非常有原则,所谓“意倦辄止”,只有在有诗情画意的时候才肯乘兴而为,否则,宁可不动笔,而“诗情画意”的产生,则要来自于自然的、人文的交感启发。所以古人居园游园是很有讲究的:须得衣着整洁举止得体,须得净身清心素读经书,须得扶琴吹箫涤荡思绪,须得虚怀若谷敬畏谦卑,才能达到境心相通、天人合一的境界。
2011年西安的世界园艺博览园里,组织者凭借强大的经济能力和高科技手段,什么样美轮美奂的建筑,什么样的湖光山色、花草树木都可奇妙呈现,精美展示。可那些跟园林园艺相和相谐、境心相通的人呢?古人已逝去,今人哪里去了?今人在钢筋水泥的森林中挣扎;在互联网的虚妄中游弋,在通向华尔街白领的路上竞相狂奔。现代人的神态举止、心思意念、生命的态度和追求,都与传统的园林及园林文化越来越远了。前年春天我去大雁塔、大唐芙蓉园游园踏青,回来写了一首诗叫《大雁塔下面的人群》,诗中感慨游客之多,造成浊气熏天、拥挤不堪的情景,还感慨人在自然美景的映衬下出奇的丑陋,那丑陋不是相貌的问题,是人的神态举止、心思意念和园中景物完全不搭界所致。人和自然景物连皮相都做不到和谐相宜,更谈不上境心相通、天人合一了。
我希望政府在为两年后的世园会大手笔地造园造景的同时,也不要忘记对也是园林风景之一的人的内外质地做一些清水洗尘和修剪除垢的工作。我希望借着世园会山水林泉、花草树木强劲的自然力量和大美的召唤,逝去已久的优雅、精美、浪漫、清香悠远、迷离虚静的古典情怀和人文精神再次回到我们中间,让古典汉语那智慧的光泽和悠远的诗意,再次回到今天的汉语中。
(西安世界园艺博览会征文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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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西安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