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托体同山阿 □范 超

谁都有死的一天。公元2016年4月29日，陈忠实老师去世。

只说《白鹿原》常在，思维定式里就觉得作者亦常在，孰料竟在突然间撒手了人寰。

震动人心。阵痛人心。一早，我在参会，手机被屏蔽。会刚毕，心就被这条刷屏的消息撕裂，难以置信，无法接受，一下子僵坐在那里。脑子发蒙，顿感恍惚，眼前的人事一下子模糊起来。

一整天，太阳很好，和昨日一样，似乎又不一样。我想告诉遇到的每一个人，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一天，我偶然在别人家贴墙的一张《陕西日报》上，第一次看到“陈忠实”这个普通而独特的名字。

想起那一年会后，陈老师在人群中叫住时任《三秦都市报》小记者的我，对我发表在报端的陕西文史作品如数家珍，高度评价，并提出许多选题，鼓励我把“经典陕西”这个专栏坚持下去。那是他和我首次讲话，来自大作家的关怀让我受宠若惊。

想起那一天下班后，在公交车上突然接到陈老师的电话，询问剧坛芳桂渭南李十三的掌故，一直说到我下车，问得很仔细。后来才知道他正在为创作短篇小说《李十三推磨》做准备。

想起那一晚，陈老师突然出现在报社楼道里。他被几位同事簇拥进来，边走边叫着我的名字，亲自来送一篇答应我邀约的稿子。想起另一晚，先生让我坐上他的车，去杜陵吃西瓜，夜深时又执意把我送回位于北城的家。

想起每逢曲江成立重大庆典举行重要活动等事项，邀请他来，他总是乐意出席和发声支持。

想起我的七卷本《大地结香 范超文丛》出版，去他在西安石油大学家属院的工作室汇报。他一一翻看，笑说，没想到你一下子写出这么多好文章，你把这一组写关学人物的文章叫作“书侠传”，我觉着很好，关中人身上确实有这种气质。他燃起一支雪茄，说，你这个年轻娃让我感动，工作那么忙，还能坚持出这么多成绩，不容易。

想起很多很多，都是细枝末节，和许许多多与他有过交往、受他关照者一样的细枝末节。音容笑貌宛在，人已阴阳两隔。

我并不认识先生的家人，也不知道先生家住哪里，只有存在手机里先生的号码。一整天，我翻看着去年7月至今发给先生的所有短信。去年7月，陈老师还打电话来祝贺我当选全国青联委员，我听到他嗓音嘶哑，他就主动说自己在西京医院已经住了两个月了，我说要去看他，他说医生不允许。11月，我看他参加西安工业大学一个活动，神采奕奕，我发去信息，很是为他恢复健康而高兴。

谁能想到，今天竟传来了这样的噩耗！今天，我再不能给那个号码发去信息，而今后，也再不会有熟悉的关中老农一般厚实的声音传过来：我是陈忠实。

下班后赶回家中，翻捡出我多年来淘漉收藏的先生旧作，摩挲，对视，无语，凝噎，回忆先生爽朗地询问：你都是从哪把这些老古董翻出来的？刊发于1975年4月12日《西安日报》上的《铁锁——农村生活速记》，是我唯一收藏的陈老师早期作品副刊报版。它们，必将长存于这个世界，就像它们的作者，生已为人杰！

陈老师离开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慢慢结束了，成为永恒。人一走，日子就堆在了那里，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第七天，永远，成为永恒。

曾经满面沟壑色，从此托体同山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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