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奢侈的艺术

赵国明 作

□王国华

古代野史笔记《西京杂记》中载，西汉茂陵富豪袁广汉，在咸阳北邙山下修筑了一处花园，东西阔四里，南北长五里，园内用石头砌成假山，高十多丈，绵延数里。一些奇异的动物如白鹦鹉、紫鸳鸯、牦牛、青兕等散布其间。这差不多是现存史料中关于假山的最早文字记录了。主人公袁广汉以此夸富于乡，高调享受生活，最后因犯罪被诛杀，豪宅也被没收。

袁广汉生活的咸阳地，属于关中平原，罕见高山。中国南方，尤其江南、岭南一带，出门皆真山真水、古木奇峰，或俯视清流，或高据磐石，如诗如画。无需叠石累土，浪费人力物力。而北方富豪要显示自己与众不同，赏尽天下美景，物以稀为贵嘛，假山便应运而生。

最初的假山估计就是求其形，只要我开心，对造型和材料还没什么追求。到了宋朝及以后，就有很多讲究了。比如，宋朝富有人家做假山，喜欢用雄黄、焰硝，和土而成。原因是雄黄能辟虫蛇，以免它们藏身其中；焰硝呢，能生烟雾。阴雨季节，云气聚集，貌似真山。土豪们出得门来，看到微缩的云雾缭绕，仿佛亲身到了某地，产生一种虚妄的拥有感。这样容易造成空气污染，PM2.5严重超标，但彼时尚无环保概念。再比如，土豪们一定要用太湖石，且尽量因物制宜，大小高下，审时度势，切忌斧凿。因为石头也似皮肤，如果骨肉露出，枯槁不复润泽，不易生苔藓之类植物，就没有古意了。

在假山艺术范畴，历来见解较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明朝谢肇淛认为，当时的所谓名园，都是楼台亭榭壅塞，奇石堆叠，各种让人恶心的对联累累相望，徒增笑尔，暴发户和太监富豪之类的俗人尤其爱干这事。也就是说，我们这些后人看到的很多“传统建筑”、“文化符号”，在刚刚建成的年代，是被人诟病的，只是后人及其更后的人又制作出更加粗糙、更加令人恶心的建筑，反而衬托出前者的“好”来。那么，怎样才算“好”的假山艺术呢？古人多认为，北方平原上的假山制造者，真正见过山的不多，假山是凭着想象制作出的；南人则是舍弃真山做假山，胸中已经有了山的模样。故可以做到“景不重叠，石不反背，疏密得宜。”也就是说，在自然和人工之间能找到一个平衡点，方为高人。

真正让假山艺术达到顶峰的，也许是北宋徽宗时代。徽宗本质上是个艺术家，他画的花鸟虫鱼，以及他的瘦金体书法，在古代文化艺术中均占有一席之地。他对“美”孜孜以求的执著、他的文艺范儿，自然也会体现在具体的生活中，体现在对居住环境的要求中。假山艺术遂得以发扬光大。宠臣蔡京和朱勔等人为取悦皇帝，在苏州专门设立应奉局，从江浙一带搜罗大量珍奇花石，并花费巨额公款将其运到东京开封。此种行为对民众造成的伤害、对社会造成的恶劣影响，我们就不细讲了，古籍中对此有详细而生动的记录。总之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不过，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思考问题：蔡京和朱勔并不仅仅是阿谀拍马之辈，他们是有鉴赏能力的，甚至称得上才能卓越。他们对花石的选择、裁剪、搬运、装饰等一定有着相当的水准，否则也满足不了宋徽宗的审美。一个内行的上司，加上更加内行的下属，同时举全国之力来干这一件事，还有干不成的吗？所以，他们制作的假山如果能流传到今天，一定是艺术精品。

但从民生角度讲，他们无疑是当时百姓的灾星。决策者若不务正业，在其他行业越专业，就越是坑人无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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