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柏龙华先生的情缘

王周易

先生来电约稿，顿时我思绪万千，往事像过电影一样，一幕幕展现在我的脑海中……

先生是我妹婿，家妹已病故快三十年了，但我俩一直情同手足，亲情如旧。先生在广德工作了二十多年，视广德为第二故乡，对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每年都会挤出时间来玩一趟。在全县合作医疗一片红的形势下，我下放到杨滩五合大队从事医疗工作，一蹲就是三年。下放不久，我给先生写了一封长信，介绍这里的风土人情、民俗民风、采茶制茶，处处是画，步步有景，空气清新，气候宜人，夏天还要盖棉被等等。信尾还附小诗一首：

出门无所见，青山遮眼帘。

溪水绕芳堤，鸟鸣翠竹间。

先生很快回函，其中精彩的一句至今未忘：“五合之美如诗如画，令人心驰神往。"后来先生终于来到五合，玩得非常尽兴。2013年1月4日，《宣城日报》刊登了我的拙作《画家柏龙华的风雨五合行》，文中详细叙述了先生四十年前向往五合的圆梦之行。

先生随和、谦逊、朴实，人缘极好，他一回到广德就像“旋风"一样，到处走动。无论他在哪里出现都是门庭若市，济济一堂。亲朋好友请他吃顿饭还排不上队。他总是念念不忘我母亲烧的小菜饭、我妻子霉的酱豆子和豆腐乳。斯人已去，留下的都是生活中美好的回忆。

我是中医学徒出身，业师姚爕阳是广德县名老中医，十分酷爱字画。抗日战争“跑反"时，他不背行李背字画在当地传为美谈。他每天除了教授中医知识外，还经常让我欣赏保存十分完好的古字画并耐心讲解。久而久之我也爱品字看画，故先生总把我当内行看待。

我钟爱先生的戏画，感触最深的一次是在“好雨楼"看画谈画。2002年7月21日，我们一行五人来芜湖看望先生，现在回忆起来如同昨天。“好雨楼"在芜湖十一中学，因校内有一座“好雨亭"，故先生将借用三楼的画室取名“好雨楼"。我们走进画室一看：满屋是画，还有十几幅墨迹未干的晾在内走廊上。当时正值伏天，气温很高，室内只有一台老式电风扇，先生肩上还搭一条擦汗的毛巾。一会儿外甥将小字辈带出画室并说让大舅和爸爸好好谈心。画室安静了，我俩一会儿谈心，一会儿看画。先生见我兴趣正浓，忙从画桌下面搬出来一大堆画，又把床下准备办画展的几十幅作品捧出来让我欣赏。

这里有水彩、水墨戏剧人物画、水墨脸谱画、粉画、布贴人物画。画室顿时变成展厅，真是五彩斑斓、满室生辉。那大笔写意的线条、富有灵气的色彩、鬼斧神工的刮粉，极富想象力的格调，风韵别具，自成一家。那一幅幅栩栩如生的人物，一个个耐人寻味的故事，一段段喜怒哀乐的情感，一张张古朴苍劲、雅俗共赏的画卷，让人浮想联翩。特别是他的那些颇具意念的抽象脸谱画，如楚霸王、窦尔墩、包拯、宇文成都等等，让人耳目一新。不但可以观画，还可以尝词品书，如窦尔墩画上的题词：“只会盗马，不会盗名，却偏偏名垂千古。"如包青天画像一旁注：“知府知否？门外有百姓都在等着你呐！"这些都极富哲理，颇耐人寻味。几个小时过去了，我独自一人品赏了一桌艺术大餐，也深深地为戏画所陶醉，不知身在何处，飘飘然穿越时间，穿越空间，在戏画中神游。先生为我们早早安排了中餐，小字辈吃好后由外甥陪同逛街购物，我俩又回到画室。小憩之后，他坚持陪我逛步行街、鸠兹广场、长江大桥，边玩边聊，谈的最多的还是戏画。回到“好雨楼"已近六点，楼外风起雨落，天气也变得凉爽了。为了继续我俩的话题，未去品尝外甥热心为我准备的千元大餐，我俩却躲进一家小酒楼，炒了几个菜，要了一瓶酒，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开怀畅饮，谈笑风生。酒酣之际我冒昧地问了一句：你画霸王别姬、白蛇传、西厢记等爱情题材，为什么不画梁祝？先生未多作解释，只说从小至今酷爱京剧，我一时语塞无以应答。近几年来声名大噪，风靡画坛，先生仍保持一个平常的心态，“名利淡如水，事业重如山"，每天仍坚持作画十几个小时，孜孜以求不断创新。这顿难忘的晚餐我俩评字谈画，品酒品菜、品味人生。忽然间我想起了“好雨楼"画室的自勉词“能受天磨是好汉，不遭人妒是庸才"，“人东我西"。这也许是先生取得成功的秘诀。古人云：“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先生之所以成为大器者，正是如此。

正当先生绘画事业如日中天时，2009年中秋国庆时节，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使年近七旬的他身受重创，导致肝破裂、右大腿粉碎性骨折、五根肋骨折断，命悬一线，幸亏抢救及时，才捡回一条命，好险啊！真是“九死一生，好人命大"。先生突遭车祸的消息封锁得很紧，出院后我们才知道详情。

住院期间，视画如命的他伤情稍稳定好转，便一刻也闲不住。一边读书看报，一边观看电视书画艺术频道节目，一边在病床上吃力地作画。我们去看望他时，刚到寓所他就听到了我的声音，忙从画室拄着双拐出来，我们既心痛又佩服。他高兴极了，“我又能倚着画案画画了。"我们一起谈了很久。他说别的要求没有，只要能坐车、上飞机去办画展就行了。他心里仍惦记绘画事业。吃饭前他还戏谑地说：“粉身碎骨都不怕，只要挥毫能作画。"这是何等的旷达豪放气概！

他一直在家中坚持康复锻炼，在家人的帮扶下拄着双拐，先室内后室外艰难地移动着双腿，几年来历尽磨难，身体逐渐康复。他在家中再也坐不住了，不顾亲友劝阻，决定走出去深入生活，亲近大自然，拥抱灵山秀水触发灵感。他凭着“小车不倒只管推"的精神，先后赴纸乡泾县、陶都宜兴、山城宁国、老区井冈山等地采风创作，一路上不畏寒暑、不畏艰险挥毫泼墨，创作了数百幅戏剧人物画，还写了两首意味深长诙谐幽默的打油诗：“多看我的画，少看我的腿，画家不需跳芭蕾。"“人说我坚强，我说我疯狂，艰难每一步，又拐上井冈。秉烛夜游有古人，珍惜好时光。"他这种身残志坚的勇气，乐观健康的精神状态，十分难能可贵。真是“拼命三郎"啊！在中国绘画史上也是少见的奇人！

2011年11月4日，这位被誉为“水彩戏画第一人"的柏龙华先生，拄着双拐携带多年精心创作的上百幅绘画作品，在宣城博物馆举办他的个人画作汇报并举行新画册首发式，这也是他车祸后的首次画展。我从家中赶到现场，开幕式隆重而热烈，当先生拄着双拐走向主席台时，受到宣城和广德各界人士热烈欢迎，人们向“双拐画家"投去十分敬佩的目光。

几十年来，先生举办每一次画展都会给我寄一份精美的请柬，每次出版新画册（包括各种报刊杂志有关他的报道和评论文章）都会给我留一份。在信息化时代，已经很少有人拿笔写信，但他却给我写了几十封家书，情深意长，弥足珍贵。人生中能有这样的情缘是世间最宝贵的财富，无论用多少金钱物质都无法换来的，我内心里满足与自豪感油然而生。

凡是熟悉他的人都会这样评价他：“虽貌不惊人，画能惊人，情能感人，心却动人。"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先生的情缘一直深深地埋在我心中，每天都会散发出醉人的芳香。

编后语：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所以“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作者与先生之间的情缘，确实令人欣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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